权贵人家的大宴,一般曲水流觞、歌舞妓乐少不得,然而应如是终究是个女子,虽年少,到底顾忌名声,里里外外早已封锁消息,就是顾阅川送她回来,也是乘马车,避忌旁人窥伺的。
因此,林霜略一思量,直接忽略老夫人说言的大摆宴席,反以寻常家宴替之,只是稍显丰厚。
众人落到座位上,老夫人的脸色当即便冷了不少,她看向林霜,眼中意味分明。
“婆母,媳妇觉得咱们还是低调一点儿的好,虽然顾家大哥名声在外,可如姐儿毕竟是女子,还是要注意些。”林霜扫了眼桌上众人,道。
老夫人面上仍有不虞,然而当着顾阅川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顾阅川接了句,“侯夫人安排的极是,我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粗野惯了,反而受不了那般虚礼,如此这般,再亲切不过。”
听顾阅川都如此说了,老夫人也不好再计较什么。
转而向他身侧一步不离的应如是,“如姐儿,来,坐祖母身边来。”
应如是情绪稳定了不少,却依旧瑟缩着脑袋,摇着头,只愿待在顾阅川身侧。
顾阅川有些尴尬,生怕老夫人误会什么,又怕刺激到旁侧小姑娘,只得端手束脚地坐着。
老夫人瞧出来了,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如姐儿,快过来祖母这边,你这样顾小将军如何能安心用膳。”
这么说着,应如是终于有点动静,只是抬头委屈道:“……顾,顾大哥,我能坐你旁边吗?”
噗嗤——
桌上应澄笑出声。
林霜睨她一眼,示意她安分一点。
小丫头自从得知应如是没被烧死,之前的低沉一扫而空,又变得娇矜起来。
反正只要人没死,那就赖不到她身上。
至于应如是头上受得伤,那也是对方自己逃得慢,运气不好所致,与人无尤。
“澄姐儿,你妹妹这般模样你还笑得出来?”老夫人斥她。
应澄撇了撇嘴,哼道:“祖母,你没听她喊什么呢?人家顾小将军同父亲一个辈分,她喊人家大哥,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老夫人一怔,她方才只顾着安抚如姐儿,倒没留心这个。
应如是咬着唇,眼眶红通通的,头上的帷帽依旧没有摘下,只撩开完好无损的左半边,她瞧了眼顾阅川,又看向老夫人,神色似委屈尴尬至极的样子。
“错了纠正就是,你笑她也是不对。”老夫人这会儿满心都在应如是身上,对应澄反倒失了耐心。
应澄脸颊一鼓,倒也乖觉地垂下脑袋。
林霜瞧见,道:“婆母,这等小事咱们还是不要在宴席上说了,别叫顾小将军看笑话了,以为咱们侯府姑娘们跟没读过书一样的。”
她这话虽说得是侯府姑娘们,但没读过书这几个字,有耳朵的人就能听出来是在嘲弄应如是没点常识乱和人攀关系。
老夫人眉一紧,显然也听出来了,表情有些不快。
顾阅川及时开口,转向应如是,笑道:“小姑娘,我可比你大多了,叫大哥着实羞煞我也,不如就叫顾叔可好?”
应如是眼睛泛红,鼻头泛红,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小声道:“顾叔。”
顾阅川笑了笑,转头间又扫了眼林霜那边。
林霜垂眸避开。
心想:这应如是现在倒像是换了个芯子一样,若是往日遇到应澄这般当众取笑她,非得暴走不可,今日却能忍着不发作,只肯委屈示人,让老夫人越发心疼她。
也不知是她在云居庵修身养性有了成果,还是这小丫头心思深沉了许多。
顾阅川一圆场,老夫人自然不会再追究下去。
宴席终于开始,桌上老夫人时不时劝几杯酒,顾阅川统统含笑接下。
应珣和应景也因林霜早有交代,在桌上与顾阅川热络攀谈起来,甚至最后,应景更是因为顾阅川提到北境千里戈壁、万里沙场整个人兴奋地挪到人旁边坐下,眼冒星光的听着。
林霜唇角微弯,知道少年人总是对这种纵马驰骋、酒剑人生的生活充满向往。
整个宴席下来,只有应如是一人默默无言,尽管老夫人极力想要哄她笑,却不得其法,倒是她自己,偶尔看向顾阅川时眼里闪过几丝若有若无的光。
林霜纵观全场,当然也捕捉到这点。
心里暗叹这古代的小孩儿当真早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被顾阅川英雄救美,就春心萌动了。
只是,这结果注定是无疾而终的,不说年岁差别巨大,就是出生,都不在一个档次。
顾家军兵多将广,而顾阅川更是其中佼佼者,不仅是顾延唯一的儿子,领兵打仗也是一流的水准。
这回就是因为大破瓦勒腹地,直挑对方老巢,让疆土又往北扩张千里,陛下特意召回他予以嘉赏。
不出意外,封侯是板上钉钉的事。
以应如是庶女的出生,就是拍马都够不着。
一场宴席下来,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
老夫人招来的大夫早已侯在她院里,与顾阅川客气了几句,便要拉着应如是过去。
应如是立着不动,眼巴巴地看着顾阅川,神情多有不舍。
顾阅川只以为是他救了小姑娘,对方对他有依赖,也没多想,只道:“五姑娘去吧,伤口要紧,可不能耽误了。”
应如是这才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跟在老夫人身后离开了。
老夫人一走,应珣和应澄跟着也走了。
林霜作为主家夫人,自然不能再走了。
饭菜都已撤下,丫鬟们送上热茶。
云雾的茶香瞬间涤去满厅俗腻的油脂气味,也让喝得人从头到脚的快慰。
“顾叔,你说血日黄沙是个什么样子的景象?”应景一脸憧憬地问道。
顾阅川俊脸泛着些红,显然人已经微醺,“美轮美奂,但……也危险重重,还有无边无际的孤独,我想你若是在那处,应当待不过三日。”
应景皱眉,“会吗?你可别小瞧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