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断了一臂,如今在宫外的宅子里将养着。”
初荷一听顿时红了眼眶。
司徒佩被她两鬓的灰白晃了眼,语气愈加柔和,“他的身份特殊,你需暂且忍耐。”
初荷垂首抹泪,“老奴知晓的。”
司徒佩握住她的手,“我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初荷退下后,崔欣宜屏退了近侍,低声说,“殿下,废太子造反疑点颇多啊。”
司徒佩扬扬眉,“怎么说?”
“这么多叛军是如何打开重重宫门的?御林卫防卫极严,他们又是怎么冲过去的?右武卫公孙亮为何以身犯险与废太子共谋?”
司徒佩弯唇一笑,“我倒觉得公孙亮最不难理解,堂堂一国太子,底下有两个忠仆再正常不过。至于其他,咱们心知肚明就好。”
“嗯。”崔欣宜两拳相叠,下巴支在上面朝她笑。
司徒佩撩开她头发。
西北传来捷报,半月后,十皇子大胜而归,京中无人不贺。
一同来京的还有花家军少将军,她向建兴帝述职,提到有一对姐弟奋勇杀敌悍不畏死,特为二人请功。
“叫什么名字?”
花少将军回,“魏小棠,魏小阳姐弟。”
“哦?”
见建兴帝疑惑,有吏部大臣出列,“禀陛下,此二人乃前东郡郡守,现洪县主簿魏程敏之子女。”
“哦~”建兴帝大悟,“魏程敏是不是跟林家有些渊源?”
魏程敏的续弦乃林穹之妻的表妹,大皇女倒台后,林家获罪,他也受到了牵连,被贬到小县里成了个主簿。
问清来历,建兴帝语气中多有赞赏,“倒是比其父要强,既有功,那就按例行赏,才不至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臣替二人叩谢陛下!”
司徒佩听闻也觉得欣慰,他们有此作为,也算当初没有白费她一番苦心。
十皇子因退敌有功,建兴帝大加封赏,其晋封为陈王。
如此一来,他与梁王(三皇子)、晋国公主平起平坐。
当十皇子得意的眼神扫过来,司徒佩微微一笑,一脸温和。
她能忍,有人可就急了。
三皇子派人联络四方大员,但其派的人蠢笨如猪行事高调,被御史们一弹劾,被建兴帝直接下令处死,连带他也受了牵连。
如此一来,三皇子也几乎出局。
……
柴春儿在县里的富户府上做活,父母在村子里侍弄田地,她还有个妹妹名唤柴柳儿,年岁尚小,在家里帮着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
一家子虽不算富足,日子过得倒也说得过去。
柳儿自小生得妍丽娇俏,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前来提亲的媒婆都快将门槛踏破了。
但一来二老不舍想多留她两年,二来柳儿自己也不愿嫁。
柴春儿半年才得回一次家,这次回去却发现妹妹不见了,于是连忙询问双亲。
柴父原本支吾回避,但架不住女儿逼问,只得含糊道,“她嫁予吴府六公子做妾了。”
“哪个吴府?”
“庐陵吴氏。”
春儿脑袋一嗡,“你们,你们糊涂啊!那是我们能肖想的吗?!说什么嫁,无非收了几两银子将妹妹卖予人家做奴罢了!”
柴父怒了,一个耳光将春儿脸打得偏过去,他颤着手指女儿,“你以为我跟你阿娘舍得吗?”
“是她自己非要去的!”柴母抹着泪开口了。
“那丫头自小心气高,哪里看得上十里八村这些青壮。前阵子偶然撞见吴六郎打马过,她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整日惦念。不想人家竟也看上她了,多方打听后遣了奴仆上门来问……”
仆人许了十两银子让柳儿去侍奉六公子,柴家双亲死活不肯。奈何柳儿一门心思全在丰神俊朗宛若天神的吴六郎身上,竟以死相逼企图让父母就范,并说,“天家公主可以娶女子,我为何不能嫁六郎?”
二老没了法子,只得任她上了吴府马车,自此过了半年,一点音讯也无。
春儿有不好的猜想。
次日一早,她早早地赶往县里找到吴府,废了好大的劲才得知妹妹还活着,她又使了银子让人带话。
在见到妹子的那一刻她几乎不敢相认,这个穿金戴银扶腰抚肚的女人竟是她的妹妹?
春儿眼泪滚落下来。
二人叙旧一番,春儿问其近况,柳儿怔愣了一会又一脸幸福地摸着肚子,“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到时我将阿爹阿娘接过来,姐姐也不用这么辛苦地给人做活了。”
春儿见木已成舟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让妹妹与她保持联络。
姐妹二人起先还能偶尔见上一面,到后来,只有婆子前来打发她,直至跟妹妹完全断了联系,春儿大感不妙。
她使净了银钱,还将妹妹偷塞给她的金首饰给当了,这么些钱砸下去,总算有个婆子松了口,但说出消息却让她犹如晴天霹雳。
那婆媳悄声说,“你妹子没了。”
春儿身体几经摇晃,还待再问,那婆子急匆匆走了。
春儿靠着墙角蹲下,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她不敢相信的妹妹没了,更不敢想象双亲要知道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伤心。
接下来的日子,春儿忍痛打探消息。吴府下人虽对此讳莫如深,哪怕她再怎么努力也能得些只言片语。
就在这时,吴府六少夫人为麟儿举办满月酒的消息传出,一时间诸多消息碎片一拼凑,春儿遍体生凉。
她第一时间跑去县衙,状告吴氏六郎夫妇草菅人命。
第一回,她被县令以没有状纸为由赶了出去。
第二回,她举着花大价钱请人代写的讼状上堂,县令又以没有证据为由判她诬告,她被掌嘴二十扔了出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柴家二老得知小女儿暴毙大女儿受辱,一时间没缓过来双双病倒,没能捱过冬天。
春儿麻木地为二老操办后事,之后任凭亲戚同乡再怎么劝阻,她也一意孤行要上京告御状。
毕竟放眼整个九江郡都是吴氏的地盘,根本没有敢接她的案子。
她从庐陵县出发,历时半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宫门口。
当举起鼓锤时,她想起在每一次绝境中,那个在暗处的身影都会鼓励她:再坚持坚持就好。
“咚!”
登闻鼓乃魏晋时期始立,几百年斗转星移,到了前朝直接成了摆设。
大胤立国后,太祖皇帝重启登闻鼓,上至王公勋贵下至黎明百姓皆可击鼓,但两朝以来,它被敲响的次数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
是以,当沉闷的鼓声遥遥传到宣政殿,大臣们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不多会,王太监踏着碎步进殿,他滑跪在地朗声道,“陛下,登闻鼓响!”
春儿被带到一处搜身,女官一边搜一边疾言厉色地问她目的,她三缄其口。
女官见问不出什么,凑近她耳边逐字逐句道,“皇宫禁地,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春儿害怕得直打抖,但她不断告诉自己,吃了这么多苦,就差这一步了!
她被带到了宣政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她跪在中庭颤颤巍巍地说了句什么。
她的声音实在太小,王太监拂尘一甩,“大点声!”
春儿眼睛一闭一咬牙,“民女状告庐陵吴氏草菅人命,杀母夺子!”
此话一出,举朝轰然。
首先就有人跳出来指责她,“哪里来的乡野丫头,胆敢胡乱攀咬!”
庐陵吴氏,二等世家,族人向来貌美。
吴老太太颇有远见,很早之前就以缔结婚盟的手段笼络了许多勋贵大臣。
在这站着的文武,有大半与吴氏有关联。
崔欣宜的亲母舅、崔氏长孙的母家都与之有姻亲关系。
崔旻与崔老太太当初是有意从吴氏孙辈里挑一个俊美体贴的郎君入赘的,吴老太太乐意得很,如此一来整个吴氏将再上一个台阶。
只可惜崔欣宜嫁了司徒佩,她的如意算盘落空。
豪门仕宦花钱买欢,正头夫人不能因生育杀母夺子,这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事。
历朝历代,强权之下向来如此,无论男女。
司徒佩心存怜悯之余却想,她怎么到这里的?从庐陵到京师,相隔万里,一个弱女子。
她抚着扳指若有所思。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整个朝堂闹哄哄的,而此时的主角跪在那里神情恍惚。
她是对的吗?她千辛万苦跪在了权力中心,她是对的吗?
建兴帝轻咳,王太监朗声道,“肃静!”
朝堂瞬间安静下来。
建兴帝幽幽开口,“十一。”
司徒佩出列,“儿臣在。”
“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理,务必应查尽查,应办尽办。”
“儿臣遵旨。”
一直到此刻,大臣们都还以为是场小官司,然而他们不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散朝后,王太监追上司徒佩,“圣上口谕,‘十一,切忌过于仁慈。’钦此。”
司徒佩心脏一跳,“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