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茉猛地将视线移开,把门匆匆带上后,转身背对着白露。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解释着,“壶太沉了……我有点,有点拿不住就推门进来了……”,她想用刻意平静的声线,掩饰自己看到那些骇人伤痕后的无措,但手上慌忙的动作早已经暴露了她惊诧不安的内心。
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夏茉微攥着拳,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喉咙一阵发紧。
“夏茉……你快回去换衣服吧,水壶放在那儿就行。”
白露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她把衣服穿戴整齐后,走到夏茉身边,把桌上的东西收拢摆放整齐。
夏茉垂着眸将手里的纱布递给她,“我房间里好像没有杀菌消毒的软膏,只找到了些包扎用的纱布,我想着先拿来,你的伤口用得到。”
白露不疑有他,只当夏茉是在低头看自己身上水渍和泥土混杂的脏乱,她抿唇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纱布,“好,这些就够用了,刚才我也清理过伤口了,没什么大碍的,不用涂药膏也行。”
……
夏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她满脑子都是白露身上的伤痕。
扯了扯被水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她走进了浴室,决定先打理好自己,然后去找陈姨问问看有没有杀菌消毒的软膏给白露送去,毕竟从其他人对白露的态度来看,除了她,可能不会再有别人关心白露的身体了,想到这儿,夏茉再次觉得心口有些抽痛。
陈燕芬不清楚夏茉知不知道和白露有关的事,但自觉在这件事上不便多嘴,又见夏茉这样关心白露,她张口了几次,还是把满腹的话语咽了回去。
夏茉接过陈燕芬递给她的软膏,抿了抿唇想开口问问有关白露的事,在原地矗立了半天,几次启唇却不知从何问起,一抬头,又发觉外面天色有逐渐暗下来的趋势。
这村落本就人烟稀少,再加上汤炳坤的制毒工厂就坐落在此,除却他手下和工厂的那些人外,其余的人里多少都会沾染着带点毒,夏茉不敢走夜路,和陈燕芬道别后,她沉了口气,脚下步子加快了些就往白露的住所赶。
不宽的乡村小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夏茉想着和白露有关的事,心里团乱如麻,只顾着闷着头往前走,等到了那间不大的院落门口时,才发觉屋内似乎还有白露以外的其他人在。
吱呀一声,那扇陈旧的门板从里面打开,隔着院门狭窄的缝隙,夏茉看见一个男人口中叼着烟,半提着裤腰,趿拉着拖鞋从里面走了出来。
接着,她看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男人面带餍足的,从那间不大的屋子里晃悠走出。
木色的旧门被风吹得微微开合,像是年迈老人断续不稳的呼吸一样,发出长短不一的吱呀声。
最后出来的男人嫌厌地朝地上狠吐了口吐沫,“妈的!这娘们越来越没意思了,刚开始还操着挺爽,现在跟个死人一样不吭不响,不整狠点儿都不出声,上起来真他妈的晦气!”
叼着烟的男人拉好了裤子上的拉链,回头瞅了一眼抱怨的那人,“得了吧!别他妈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康哥把她玩腻了扔这儿给咱们消遣,就这儿荒山野岭的,你他妈想找条母狗操都找不着!”
那人张口想要辩驳,但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个理,最后抬手在鼻下蹭了蹭,之后理了理敞着的衣裤,和其余几人勾肩揽背地出了院子,朝田埂对面的工厂走了。
夏茉侧身躲在院门后,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攥紧了手里的软膏。
“夏茉,我晚上……休息的比较早,你白天的时候再拿过来找我吧……”
“不整狠点儿都不出声,上起来真他妈的晦气……”
夏茉觉得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攥紧后眦裂出肉红色的伤痕,再被兜头浇淋上浓稠的盐水那样刺痛。
她强忍住眼眶的酸涩,吞咽了一口。
等一会……等一会再进去吧,让屋里的人有时间缓冲整理自己,让自己也有时间扮上毫不知情的面具。
“夏茉?”
听到声音,夏茉脊背略僵,她连忙刻意地向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别扭的笑容后转过了身。
“我……”
一张口,她才意识到喉咙过分干涩,发出的声音竟粗嘎难听。
夏茉的目光左右游移,根本不知道该落在何处是好,在瞥见白露胸口隐约露出的新添伤痕后,她倏地偏开头,看向另一侧。
白露看着她慌张的神态和不自然的动作,忽然就明白她方才看见听见了什么,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
她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去握夏茉的手腕,却又意识到,知道真相的夏茉可能会和其他人一样避她如瘟神,嫌她脏。
白露强忍着难受,弯了弯唇角,她收回手臂假装自然地拢了拢匆忙套上的外衣,之后不动声色地自动往后小步退着。
她的眼中是快要满溢的哀伤和难过,但偏偏脸上却挂着满分的笑容。
“夏茉,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以后,你可以不用这样的,你别再来找我了……”
夏茉猛地抬头,她几步追上前,“不是的,白露我不是……”
她去拉白露的手,却再次看到为她挡下一臂后包扎的伤口,还有手臂上青紫相接的累累淤痕。
眼泪汹涌地从眼眶漫出,夏茉低着头伸手去摸那截白色的纱布,她口中不停的问着,“你疼不疼……白露,你疼吗……”
白露难得的红了眼眶,她知道夏茉不只是问被包扎的那处,她问的还是那些被野蛮对待留下的伤痕。
……
夏茉一整晚辗转难眠,在听到白露回答的那句“不疼的,早就不疼了”之后,她把药膏慌忙塞到对方怀里,便转身狼狈地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怎样去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她的处境和白露相差无几,也是任人宰割的案上鱼肉,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如果留下,能给对方怎样的慰藉,她能怎样呢?剖开自己的伤口,用她的苦难去安慰对方吗?
她并不是在知晓其他人对白露闭口不谈的真实原因后嫌恶对方,而是她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两个在异国他乡命运相似的女人,彼此内心中只有无限的,无法言说的伤痛和苦楚,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夏茉没有别的办法让那些男人彻底不去找白露,只好尽量增加和白露在一起的时间。或者说,她想用自己身上的那些可用价值来减少白露身上的伤痛。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之后的几天里,夏茉开始高调地接触白露,把她带离那个偏僻小院,两人的活动范围逐渐扩大,夏茉还不时的会带白露去伙房改善伙食。
当然,这一切的特权都是仰仗着她跟的是周瑾尧。
在刀尖上游走的那群人,消息的灵通程度和察言观色的能力并不比谁差。他们在知道了白露与夏茉交好后,忌惮着她身后的周瑾尧,便不再敢对白露动粗,白露身上旧有的伤痕逐渐消退,而从她偶尔露出的皮肤上,夏茉也再没有看见过新添的伤口。
夏茉知道她这样做,除却那些把白露当作泄欲对象的粗野蛮人外,还有很多人是不满意,满腹怨言的。
这很可笑,村子里的那些人,不以村庄被泛滥的毒品淹没为耻,不因大片农田被罂粟覆盖生愧,更不以工厂冒出的滚滚毒烟为羞,反而把迫不得已以求在狭缝中生存的白露,看作一个不可提及的污点。
夏茉是知道那些人在背后的指点的,那些恶毒的言语像利箭一样从阴暗处射出,而讨论的对象不仅仅是白露,连她也有所波及,只是对历经太多苦难的夏茉而言,这些过耳无痕的话对她根本构不成半点伤害。
夏茉用指尖向后拢了拢粘挂在脸侧的发丝,忽起的阵风吹鼓了她的衣衫,像一双无形的大手从身后推着她向前走着,她手里握着老太太喝过的空药碗,转过了一个弯儿,正抬脚准备迈进院门,却从呼呼刮过的风声中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一想到和那个女人在同一个房间待过,我心里就膈应的慌,你说那个叫夏茉的怎么想的,和那么脏个人整天形影不离,也不嫌恶心。”
“就是说啊,之前给她送饭吃已经够仁慈的了,现在还把她带到伙房来自己单独开火,她用过的那些炊具我洗多少遍都觉得不干净。”
几个妇人发出了几声嫌弃的啧音,沉默了一会儿后,先前说话的女人忽然画风一转道,“哎,陈姐,我看那个夏茉和你关系还不错,上次不是还去你屋里找你来着?怎么样?赶快趁热打铁地和她搞好关系,我看现在糯康在坤哥那儿也没什么分量了,周瑾尧明摆着就是二把手,之前他不是特意把洪叶弄到汤宅给夏茉做饭吗?现在洪叶都一路晋升到去照顾小姐了,陈姐你加加油,和她搞好关系爬上去了,我们几个也能跟着沾沾光,不用在这穷乡僻壤的伺候那些瘾君子大老粗了!”
另外几个伙房做饭的妇人连声赞同,叽叽喳喳地开始给陈燕芬出谋划策了起来。
一道略显尖酸的声音打破了众人兴奋的喧吵,“得了吧!还指望着让陈姐靠伺候夏茉一路爬上去,她是什么人,她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没有数吗?那个白露就在眼前,你们看不到她的下场?被糯康买来玩腻了扔这儿供手下消遣,不人不鬼的讨人嫌,到时候周瑾尧把夏茉玩腻了也扔这儿,你说陈姐是照应还是不照应她?”
语毕,刚才还激动地七嘴八舌议论的人都噤了声。
良久后,陈燕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别说这个了,在这村子里能有个事做养活自己就行了,别的事也轮不着我们操心,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些人话中的信息多到夏茉来不及消化,她的大脑还在思考,但胸口已经先一步地拧绞着生出钝闷的痛意。
听到那群妇人们起身拍打衣裤上尘土的声音,夏茉抚着心口加快脚步,赶在她们从角落里走出来前,推门进了伙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