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茉不知道白露在这里待了多久,但好像这个村子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可以准确的叫出名字。
泰国的气候常年闷热潮湿,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子虽然远离城市,但各种花卉树木却格外的繁多茂盛,就连每个人住的院落里,也会有不知何时被风带来的花种在此生根发芽,开出红黄一片的颜色。
夏茉半弯着腰,手里拿着水舀,仔细地给墙角的花枝浇着水。
“白露,这种花叫什么啊?我住的院子里好像没有看到过。”
白露正在往一旁半人高的水桶中添水,闻言,她抬头朝着夏茉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是缅雪花,也叫鸡蛋花,村子里可能没有,在田埂那边的树林里有这样的花,这是……是我专门找来种在院子里的。”
夏茉了然地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一片高低错落,茎叶扁长的火红花枝前。
“这个我知道,这是龙船花,我在国内——”
说到这儿,夏茉忽然噤了声,她眼眸顿张,脚下像被钉住了一般站在原地。
白露有些奇怪地看向她,这才发现墙角正有一条草绿色的蛇穿过大片的花叶,悄无声息地向两人靠近。
“夏茉,你别动!”
听到白露的声音,夏茉瞬间回过了神儿,但对蛇的恐惧和害怕让她根本没有听清白露说的话,她大步的往后退着,手中的水舀因她起伏的动作摇晃着,哗哗地浇到了灰白色的地面上,向四周溅开。
那条蛇似乎是被飞溅出来的水渍所惊扰,它忽地一下向上立起,身后细长的尾巴快速地摆动着,两只泛着寒光的豆眼紧紧地盯着它的目标。
夏茉惊惶地往后躲着,白露见状赶忙伸手去拉她,只是夏茉踉踉跄跄的动作让她身形不稳,被白露冰凉的指尖忽然碰到手臂时,更是加剧了她内心的恐慌,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砰”的一声,她撞倒了立在身后的水桶,霎时间,水花迸溅,浸湿了两人的衣物,而这一巨大的动静更是刺激到了本就做出攻击态势的那条蛇。
几乎是瞬间,它便张着骇人的暗红色大口,露出两侧森白的尖牙,像利箭一般飞速地向两人冲了过来。
白露伸出手臂一挡,她瓷白的腕间便多出了两个圆形的小孔,正往外渗着鲜红的血珠。
见白露被咬,夏茉也顾不上其他,她把发绳一把扯下,紧紧地缠绕在了伤口的后侧,接着,她撑起发软的腿脚踩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堪堪迈了略为踏实的几步后,便往外跑,“白露,你等我,我去喊人来!”
夏茉没有面对面的见过真蛇,除却上次在宴会隔着网兜看见的那条,这一次,是她真真切切遇到的一条真蛇,蛇尾滑过她小腿的冰凉触感仍黏腻的紧贴在她的皮肤上,但此时她根本无暇去顾及心里的那股恶寒,她不知道那条蛇是不是有毒,只能在内心祈祷着白露不会有事,脚下迈着大步向不远处的院落里跑。
见伙房里有人,她猛地推开门板,粗喘着气喊道,“陈、陈姨,救人,有人被蛇咬了!”
正在灶台边做饭的那名妇人听闻,赶忙把火熄灭,两手在身下的围裙上胡乱蹭了一把,抬脚就往外走,“在哪儿呢?是什么样的蛇?快带我去看看!”
夏茉顾不上缓神,二话不说拉着被唤作陈姨的妇人就往白露的小院跑,只是快到院落前时,她却明显感觉到陈姨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夏茉以为她没了力气,急忙回头去看,这才发现对方正面露难色。
陈燕芬看着距离不远的那扇大敞着的院门,两手有些尴尬地在腰前的围裙上磨蹭了几下,嘴唇蠕动了几下说道。
“夏茉……是她……被蛇咬了吗?”
她?
这样的问话透着显而易见的奇怪,只是夏茉顾不得去细想,她点点头,再度去拉陈燕芬的手臂,“陈姨,你快来帮忙看看,那条蛇咬完白露以后就不见了,是一条草绿色的蛇,我不知道有没有毒,求你了!”
陈燕芬到底是不忍心,在夏茉急切的苦苦哀求之下神色终是有些动容,抬脚迈进了院门。
院子里还是夏茉离开时候的模样,地上是水桶碎裂后留下的大片深色水印,破碎的塑料片散落在各处,夏茉目光在院内快速逡巡了一番后,疾步走向那扇半开的屋门,推了开来。
在看见坐在床铺上的白露后,她长舒了一口气。
“陈姨,麻烦您来帮忙看看行吗?”
说着,夏茉伸手想去把白露的衣袖向上拉开,只是刚掀开一截,就被对方那条纤细的手臂压住。
夏茉看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呆愣了一下。
“白露……你,你已经处理好了吗?”
白露点点头,“嗯,那条蛇没有毒,就是条普通的草蛇,不用担心……”
“我把污血已经挤出来了,简单消了下毒,不会有事的……”
说完,她拍了拍夏茉的手说道,“真的没事,在这里这么久了,我还是能分辨出来那条蛇是不是有毒的,况且你看,都这么久了,我不是还一点事都没有吗?要是有毒的话,我可不能这样中气十足的和你说话了。”
听到她这样说,再看着白露明显没有什么异常的面色,夏茉沉了口气,又回望向门口的陈燕芬,“陈姨……”
陈燕芬没有进屋,她隔着距离张望了一下白露已经被妥善处理过的伤口,嘴唇动了动,“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确定那条蛇是普通的草蛇吗?”
从方才见到陈燕芬进来,白露就已经有些诧异了,伙房的人连送饭都是给她放在院门口,避她如避瘟神一样,现在不仅愿意进这个院门,还颇为关切的问了这样的话,白露抿了抿唇,向陈燕芬投去了一道感激的目光,她展颜笑道,“没事……陈……陈姨,谢谢你。”
陈燕芬被她那记真诚又感激的目光烫到,她慌忙将视线移开,“没事就行,记得给伤口上涂些杀菌的软膏,这村子里我待了这么久没有见到过毒蛇,应该就是田埂那边跑来的普通草蛇……”
夏茉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眼白露的手腕,见周围没有她印象里中毒后的黑紫淤血,悬在半空的心这才稍有回落,她走上前,朝站在门槛外的陈燕芬道了谢,又觉得刚才自己不管不顾地将年岁已大的陈燕芬拉跑过来,只是口头上的道谢未免过于轻待单薄,她转身把早晨拿来的点心盒打开,想要给她装上一些。
陈燕芬看着她的动作,心里一梗,慌忙摆着手说不用不用,伙房还有活没干完,她得赶快回去,也没等夏茉再出屋门送送她,就脚底生风地快步离开了。
夏茉心底的那丝疑虑像雨后春笋一般疯狂地向上生长,为什么……陈姨如避蛇蝎般的抗拒靠近白露的院落,好像和白露有关的一切,都让对方不愿触及,似乎……不只是陈姨一个人这样,除了她自己,好像从没见过其他人靠近这间偏僻的院落,甚至连上次提及白露时,黑柴都难得的面露犹豫……
“夏茉……”白露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夏茉,我没有什么事,你不用担心我,你身上都弄湿了,刚才又着了风,快回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听她这么说,夏茉这才低头去看自己,裤腿上被水洇湿了一大片,还有方才她跌坐在地上沾蹭的尘土,连上衣也未有幸免,狼狈极了。
白露也跟着她的视线将她周身扫视了一圈,接着,两人对望了一眼后,同时失笑出声。
“白露,你的衣服也脏了,别光笑我了。”
“你先换衣服,我去再给你弄点水来,院子里水桶破了,你要喝水的话太不方便了。”夏茉撸了一把衣袖,拿着壶准备回她的房间接些水过来。
白露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愣了片刻,刚才面对夏茉时脸上的笑容已不再,她的心里有些久违的揪痛。她知道其他人对她的态度,也理解那些人为什么提起她就觉得晦气,只是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从容冷静地面对这些冷言冷语的讽刺和白眼,但忽然有了夏茉这样真诚的关怀,还有方才陈燕芬发自内心透露出来关心,都让她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没有办法不在意的,只不过是她一直以来在刻意地暗示自己,不要去在意……
……
夏茉的动作很快,她往壶里接了满满的热水,又翻找出来一些包扎用的纱布,一口气全都拿上就往白露的院子走。
手里的水壶有些沉,而另一只手又拿满了东西,夏茉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到了屋门前,口中一边喊着白露,一边侧过身用肩膀抵开屋门往进走。
正在套换干净衣服的白露惊呼了一声,慌忙扯过一旁的被单就往身上裹,但夏茉已经看见了,她也不可能没看见,白露手臂上和身前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让人根本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