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洺的思绪被打断,他顺着在那眼前摇晃的那只手看去,看向手背后那张苍白的脸,拥有那张熟悉面孔的人,此刻的眼中却尽是陌生。
他抓住对方摇晃的手,看向殷绮罗的目光有些清冷:“你不认识我?”
殷绮罗皱着眉头,想要将手扯回来。殷洺的手劲很大,抓住他时也没有克制力道。
殷绮罗的手本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这样被殷洺抓着,他只觉得手硌得生疼。
殷绮罗看了看自己泛白的手,又看了看面露冷色的殷洺,摇了摇头:“不认识。”
听到殷绮罗的回答,只见殷洺皱起了眉头,他盯着殷绮罗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他放开殷绮罗的手,转过身朝病房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殷洺停住了脚步,轻声说了句:“不要乱走,在病房里等我。”就合上门离开了。
殷绮罗甩了甩发痛的手掌,无奈他的左手打着石膏,没有多余的手去揉他被捏得发痛的右手。他忍着右腿膝盖处的疼痛,慢慢移回到病床上。
殷绮罗当然知道殷洺去干什么了,面对这种情况,是个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医生。不出所料,片刻后,殷洺带着一身白大褂的医生回到了病房。
他们进病房的时候,殷绮罗刚艰难得躺回到了床上。医生一进门,就走到殷绮罗床边,微笑地看着殷绮罗,说:“安先生,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李医生,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李医生是个年轻的大夫,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他带着一副金边的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嘴角上翘的幅度刚好,看起来很好相处。
殷绮罗回视着李医生,轻轻点了点头。
见殷绮罗点头,李医生拿出一本本子,刷刷刷开始写下几个字:“安先生,你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殷绮罗:“早上,天刚亮的时候。”
李医生:“那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几年几月几日?”
殷绮罗摇头,又说:“不知道,可我知道应该是我手术后的几天。”
李医生:“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做手术吗?”
殷绮罗摇头。
李医生:“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是手术后的几天?”
殷绮罗:“我隐约记得,手术台上的时候我醒过一回,不过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李医生点头,伸出一只手:“知道这是几吗?”
殷绮罗有些无奈,轻声说:“五。”
“恩,很好。”李医生说着,移动了位置,让殷绮罗看到刚刚被他挡在身后的殷洺,接着问:“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殷绮罗摇头。
李医生:“那么安先生,你可以知道自己的家人有哪些吗?”
殷绮罗刚想想,脑袋忽然“嗡嗡嗡”叫起来,后脑勺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同感,他一下子打住思绪,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李医生察言观色,继续道:“安先生,你的脑海中有手术以前的记忆吗?”
殷绮罗不敢再想,只觉得脑袋一片空荡荡的,于是他摇了摇头。
李医生:“刚刚我问你这些问题的时候,你会感到头痛吗?”
殷绮罗:“问道家人的时候,我刚想去想,头忽然一阵剧痛。其他问题倒是没有。”
李医生听罢,放下笔,转过身给殷洺使了个眼色,便朝门外走去。殷洺皱着眉头看了病床上的殷绮罗一眼,转身也朝门口走去,他走出门,顺带关上了病房的门。
殷绮罗静静地看着门外交谈的二人。一身黑色西装严肃清冷的男人,面对着白衣胜雪的医生,二人并肩一站,还真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二人的谈话很快结束,殷绮罗透过墙上的透明玻璃,看着李医生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去,紧接着,殷洺推门进来。
殷洺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病床旁,病床旁没有椅子,殷洺看起来也没有想坐下的意思。
他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与病床上的殷绮罗对视,许久,他说:“医生说,你可能是车祸引起的暂时性失忆,具体情况等10点中做了CT再确认。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殷绮罗诚实地点头,殷洺的话在他的意料。
看着床上乖巧的殷绮罗,殷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如果真是失忆的话,那么就让他乘着他失忆,重新改造他的弟弟吧。
殷洺在心中暗暗想着,不动声色地开头:“既然如此,你再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吧。我让人给你去买早餐,吃过早餐我推你去做CT,等CT结果出来了,再做进一步打算。”
看到殷绮罗轻轻点头,殷洺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衣角被拉扯住。殷洺回过头,看着病床上面色有些惨白的弟弟,问:“怎么了?”
殷绮罗紧紧抓着殷洺的衣角,嘴巴张了张,片刻后开口:“你是我哥哥是吗?”
殷洺的判断是对的。刚刚镜子里的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而眼前长得与他相像的精英男看起来也就三十不到的样子,不可能是父亲,那就只能是哥哥了。
见面前的男人点了点头,殷绮罗继续问道:“哥哥,你可以告诉我,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德行的吗?”
殷绮罗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只能用德行形容。刚刚在镜子里看自己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不会是一个好好少年。至少一个好少年,不会把头发烫得像他那么嚣张。
殷洺看着眼前面露真诚的少年,静默了一会,说:“这件事,等CT结果出来了再说吧,如果到时候你还没有记忆,我再告诉你,可以吗?”
殷绮罗想了想,点点头,放开了抓住殷洺衣角的手。殷洺见状,替殷绮罗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再次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殷洺忽然转身,对着病床上的殷绮罗说:“下午我公司有事,我会让欧伯过来照顾你。”
殷绮罗刚想问欧伯是谁,殷洺又紧接着说道:“欧伯是我们家老管家,你小的时候很依赖他的。”
殷洺话毕,合上了病房的门。他没有说,小时候,他也很依赖他。
看着走廊尽头彻底消失的身影,殷绮罗垂下脑袋,目光中带着疑惑的光芒。
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所有的精彩在梦醒的那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他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一个好梦,又或是恶梦。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殷洺又回到了病房。他将手中的白粥放到床旁的柜子上,扶着殷绮罗坐起,展开病床上自带的桌子,将白粥打开放到了桌子上。
殷洺拿着勺子,正想要喂殷绮罗吃粥,却被殷绮罗制止了。
殷绮罗想的很简单,他断的是左手,右手又没什么损伤,用不着他人喂食。而且他年纪虽然不算大,却也不小了,这种年纪还让他人喂食,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殷绮罗拿过殷洺手上的勺子,微微一笑,说:“不用了哥,我自己来吧。”
殷绮罗叫哥哥叫得十分顺口,他第一次见殷洺的时候,就觉得身体里有一种力量,指引着他跟殷洺靠近。
看着殷绮罗温和的笑颜,殷洺有些发愣,以至于勺子被抢过去了都不知道。
又是一瞬间,他仿佛再次看到了年幼时的弟弟。
他想,如果失忆可以让弟弟的性格一直温和下去,那么就让弟弟一直失忆下去吧。过去那么长久的时间里,不快乐占据了太多,不记起,也许也是件好事。
还是殷绮罗将殷洺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殷绮罗吃着粥,一时兴起问道:“哥哥,你以前也是这么照顾我的吗?我小的时候,喂我吃粥?”
小的时候?殷洺看向安静吃粥的殷绮罗,轻轻点了点头。小的时候,殷绮罗总是不会在吃饭时乖乖吃饭,每次安父安母哄劝他吃饭,他总会说:“那让哥哥喂我吃饭吧。哥哥喂我吃,我就吃。”
因此,殷洺在殷绮罗小的时候,就养成了喂殷绮罗吃饭的习惯。
看到殷洺点头,殷绮罗吃完最后几口粥,伸手拿过柜子上的纸巾,擦了擦嘴巴,微微一笑:“嗯,看来我有一个好哥哥。”
殷洺下午果然没来,代替他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殷洺口中的欧伯。
欧伯是一个十分在意尊卑的老人,在他的脑海中,主人就该是主人,奴仆就该是奴仆。
因此每当殷绮罗问他话,他总会微微欠身,用极其尊敬的声音回答他。然而偶尔,殷绮罗还可以从欧伯的声音中听出些许关心和宠爱。
殷洺的宠爱和欧伯的宠爱让没有记忆的殷绮罗几度误认为自己也许,可能就是个好孩子。然而几天后的真相,将殷绮罗老老实实得打回了原形。
殷绮罗的CT检测出来是在三天以后,医生带着殷绮罗后来做的几张其他部位的CT图,叫来了殷洺,详细地讲解了一下殷绮罗的状况。
经过大概半个小时的谈论,殷绮罗大概知道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左手多处粉碎性骨折,需要几个月静养,全身多处创伤,不过没有伤及内在,过几个星期就好了。
至于脑袋,照李医生所言,他只有轻微的脑震荡,大脑并没有收到损伤,这样的失忆可能是车祸的刺激造成的大脑封闭,想要恢复记忆,还要看主人。
殷绮罗觉得李医生说的在理,这几天他也尝试过去想以前的事情,可他一试图去想,脑子里便会传出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