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沉默了一会儿。
她要平复心绪。
安子鹤返京,恐怕是带着端王的消息回去,东海大定,这消息不会是坏消息,圣上听到了以后会很高兴,保不准还会委安子鹤以重任。
在这个关头,她只能忍。
郭碧玉双眸看着门,静静地道:“那不是我想要的。安世子请回吧。”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早就从扬羽的嘴边拿了下来,而且握到了关节都发白的地步。
直到她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远,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竟然向后打了个趔趄。
一双手扶住了她。
“大娘子,您小心。”
待她站稳了,扬羽才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道:“您……先坐一会儿,茶凉了,我重新煮一壶。”
“不必了。”郭碧玉道,“给我一杯凉茶就好了。”
不过她还是听了扬羽的建议,坐在了桌案旁边的圆凳上,一只胳膊拄在桌案上,手则斜斜地撑着下颌,看着扬羽有些失措的模样,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对不住,拿你来挡安子鹤。”
铛。
扬羽手里的茶壶盖子没有盖对地方,发出了一声脆响。
他蓦然抬头,不过须臾,他又低下头,专心的夹了一小块炭放到炉中。
“喝冷茶不好,我给您再煮一壶,很快的。”
过了一会儿,水便烧开了,扬羽缓步拿起茶壶,将原先的杯子烫了两遍,安然的斟了茶,道:“其实,我能对大娘子有点用处,我是很高兴的。”
郭碧玉知道刚才的情况不是像扬羽想的那样。
其实她尽可以拿别的缘由、别的什么人来拒绝安子鹤,但是那一瞬间,她没有反驳安子鹤的话。
她笑了笑,接过扬羽递过来的茶盏,道:“若是在旁人听到这番话,大概会觉得他情深如海吧。”
爱她爱到连她的面首都可以一起养——这是安子鹤展露给她看的,或许也会是他要显露给被人看的。
若是连这样的人都拒绝了,在外人眼中,她郭碧玉得多么不知道好歹!她怕是会被上京贵女们的唾沫喷死吧?
但是郭碧玉实在是太了解安子鹤了。
隐含在这句所谓的“情深之语”后头的龌龊念头,是要她郭家长房的钱,还顺便将扬羽的人也弄到他的手里。
安子鹤肯定知道扬羽就在这屋中,说这番话的意思,不但是引诱她,更是在诱惑扬羽。
想必在他看来,如果扬羽真的喜欢她,一定会因为他的提议而心动,说不定还会劝一劝她。
安子鹤这样的人,想必不会明白真心是什么,更不会明白,卑微如同她这个商户之女,或者像扬羽,都有着怎样的尊严和骄傲。
郭碧玉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扬羽并不很喜欢她露出这样的笑意——那不是发自内心的开怀而笑,带着一股没法宣泄的苦涩。
他道:“大娘子不必为这样的人而生气,我原先见安世子常常想法子与大娘子您接近,也以为他是真心想要娶您为妻。”他说到这里,嗓子有些艰涩起来,轻轻饮了一口茶后,道,“今天听安世子在门外的话,立刻就分出来了,他不是真心爱重您。”
郭碧玉眸光柔和了起来,柔声道:“你知道?”
“嗯。”扬羽低头下头,过了片刻,又抬头笑道,“如果大娘子会被他这番话说动,我都会劝您的。”
郭碧玉被他逗得笑了起来,皱着鼻子嫌弃道:“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她的笑容在热茶的雾气中,红唇就如同在云端开放的一朵罂粟。
扬羽心里惆怅起来,他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这个世上,哪里有人真爱着她,却愿意与人分享呢?
自从那天以后,安子鹤倒是不怎么来找郭碧玉了——也是因为郭碧玉基本都是拒之门外,今天“于礼不合”,明天“男女有别”,他基本上很难进郭碧玉的屋子。
而且在他看来,最后女孩儿家,婚姻大事,自然是要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郭碧玉这边走不通,安子鹤便也不再费劲,只是频频向郭皋和费氏示好。
郭碧玉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好不容易终于盼得到了上京,才甩脱了安子鹤。
可她的灾难还没完。
既然回到了上京,郭皋和费氏在这一路上也基本上被安子鹤说的很动心了。
一家三口下午到了郭府,拜见过郭老太太之后,聊了一下午,才回了东院。
一回东院,郭碧玉便被郭皋和费氏叫了过去。
没有别的说的,正是说的安子鹤。
“安世子的意思是,他这一阵子府中事情多,而且还要向圣上回复差事,极有可能圣上还要派其他的差事。等过年开春了,便让侯爷过来提亲。”
郭碧玉就知道没好事!
可是眼下,她知道她爹娘已经被安子鹤灌了一路的迷魂汤,很难说服,而且这世上又有哪个父母是想要害自己的孩子?他们也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她考虑——如果不是上辈子她那么凄惨,她也会觉得锦乡侯府是一门她做梦都攀不上的好亲事。
眼下,她不是要浪费时间和父母争吵,而是要争取时间拿到为什么不能嫁到锦乡侯府的证据。
她没有再提“约法三章”的事,再提的话估计她娘亲会暴跳如雷了,只垂首道:“这件事且让女儿想想。既然还没有来提亲,这事便做不得准,还请爹爹和娘亲不要四处散布,万一事情有变,丢脸的也是女儿。二叔那边,也先别说。”
费氏还以为郭碧玉又要叫嚷着反对,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顺从,而且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顿时欣慰了很多,道:“不知不觉的你都十七了,也不能一辈子都在家里是不是?原先娘也不喜欢安世子,可是这次一路同行,才发现他人很好,话语间也不像你二叔那样迂腐,反倒对你行商很是支持,也说了绝不会插手你的嫁妆和产业,有这样的夫婿,人品相貌都好,身份贵重,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郭碧玉心中“哼哼哼”地冷笑了几声,面带笑容道:“也不知道这么完美的安世子为什么就看中了女儿我。”
这句话,她自然不会自己回答。
距离开春还有几个月,她对爹娘很有信心,脱离了安子鹤几乎“朝夕相伴”的环境,一旦他们这颗热火朝天的心冷却了下来,就会思考这个问题。
上京中名门闺秀那么多,很多人家都愿意把女儿嫁入锦乡侯府,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娶一个商户家的女儿?
虽说将近年关,应该好好地准备过个年,可郭碧玉实在是太忙了。
上京的盛世华音经营的状况她要听。
邸店就更不用说了,光是会帐还有查验货物以及年关之前封店、安排值守的人,就足足忙了半个月。
月圆南货铺那边,饶是傅清能替她担一大半儿,可盘货、跟江南各分号的管事收钱,也要占去好几天,这些管事又有要回江南的,郭碧玉摆宴送行就做了好几轮。
还有四季别院那边,年底到了小年那天竟然都还有一场赏梅宴,她不得不在里面住了四五天,郭二武才逐条逐条地将山里、地里的产出、各项收支都报清楚了。
还好她爹娘将聚时珍和两个分号的事情接手过去了,不然她可真是排不开了。
虽然店里的事情她不管了,可当初她设立的那个水卡商圈中的应酬却排满了。
知道她返京了以后,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邀,幸而郭碧玉早有准备,从江南那边一样一样都为各个东家挑了礼物带回来,才没有失礼。
就这么着,郭碧玉基本上是连轴转到了靠年根的时候,圣上才有了空,带着全锦溜溜达达地又跑到了盛世华音,这回黄大人也跟在一旁,郭碧玉这才将江南那边的事情不论巨细地禀告给了皇上,又十分狗腿地将上京盛世华音的账目拿了出来,当把皇上老人家该得的分红数目说出来的时候,圣上龙颜大悦。
郭碧玉也很能明了皇上的想法——这些银钱,都是他老人家手底下那些权贵、重臣们的,拿起来不但不手软,而且特别爽啊!
皇上笑道:“赚钱的滋味是不赖。”
“圣上说的对极啦!”郭碧玉双眸亮闪闪地道,“不过民女也是赶上了好时候,不光是民女,天下的商人都赶上了好时候。”
她说这个话,可不是纯粹的溜须拍马。
平乱之后,百业凋敝,民生不但艰难,而且死气沉沉。
诸如重新划分田地等,不过是能让百姓们吃饱穿暖,但是却没法富裕繁华。因此皇上在登基之后,先后数次调低了行商的赋税,有的诸如关乎民生的棉麻、谷物等物都是免税的,以此来鼓励各地之间的货物流通。
慢慢的,做生意的人多了起来,天下百货东西南北流通,城镇才被带了起来,在加上其他有利于民生的政策,一个繁华盛世才重现于天下,也有了万国来朝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