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郭碧玉无处可逃,干脆直接躲进了扬羽的屋中。
她就不信,她爹娘还能叫安子鹤过来。
扬羽挺长时间没有出屋了,就算是出来吃饭,郭碧玉也不放心,差人送进去的时候多。
他一看到郭碧玉,担心地道:“郭大娘子,你脸色不太好。”
因为郭碧玉只怕他闷了,所以人不能出来,可屋里东西倒是挺全的,他没再多询问什么,而是静静地煮了一壶茶,再为郭碧玉倒上一杯,递了过去,道:“郭大娘子,您先用杯茶。”
郭碧玉握着茶杯,殷红的嘴唇轻轻地在茶杯边沿碰着,却没有喝下去。
扬羽移开了目光,道:“是我不好,那晚我不该吹笛的。”
“和你有什么相干?”郭碧玉笑道,“那是块狗皮膏药,现在不黏上来,回京以后一样也会黏上。”
在升腾的热气中,她终于饮下了一口茶,觉得没那么冷了,长吁了一口气,放松地倚在靠枕之上。
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她心里就会安宁许多。
郭碧玉转而又细细思忖起上辈子的事情来。
上辈子……扬羽和安子鹤,可算是有一层连襟的关系,安子鹤要叫他一声堂姐夫才对。
可似乎扬羽也不曾与安子鹤有什么来往——是不是其实扬羽也知道安子鹤其实为人品行不佳呢?
不过也难怪……扬羽不是个愚笨鲁钝的人,他其实内里装了一颗玲珑心,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就连她与安子鹤那些糟污事,他也未必是全然不知的,他怎么还会和安子鹤有什么来往……
想到这里,郭碧玉双眸微湿。
她一直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他会对她那么好。
可是却已经无从问起了。
饶是重活一次,扬羽还在她眼前,她也知道这句话永远也没有了要问的对象。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怎么都没法挥去的遗憾,才叫她怎么都放不开眼前的扬羽。
哪怕扬羽早就有能力自保、有能力过很宽裕甚至富贵的日子,不需要她了,她也放不开。
扬羽也很难过。
因为郭大娘子的表情虽然是淡淡的,甚至是含笑的,可是眼眸中却含着一股悲伤的劲儿。
他不知道如何劝慰,便静静地坐在桌案边,可惜郭大娘子也不允许他碰任何乐器,不然他尚可为她解解闷。
扬羽正懊恼着,就听郭碧玉道:“你不问我什么吗?”
“那……待我们返回上京以后就快到年底了,来江南辛苦,我想,大娘子不如在家中好好歇息,过个松快轻省的年,别操心盛世华音的事。”
郭碧玉“噗”地一笑,转头道:“你说了这么一堆,反倒像是我在问你什么。”
扬羽道:“我……我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安子鹤么?”郭碧玉道,“从我认识你开始,便不许你靠近他,若我猜的没错,他在私下里,没少找你想与你结交吧?”
扬羽道:“大娘子对我这么好,又怎么会害我?你不想让我与他有半点儿来往,那必然是有道理的。就算是没有道理,如果大娘子讨厌他,我也不会与他结交。”
郭碧玉心中极是熨帖,正要开口,就听门外道:“郭大娘子可是在此?”
另一个女声道:“是。”
郭碧玉听声音像是费氏身边的玉庆,忍不住低呼道:“糊涂!”
她娘是怎么了?她都躲到了扬羽的屋子里,怎么她娘亲还能叫人把安子鹤带到这里来呢?
这她可是冤枉费氏了。
费氏与郭皋现在一门心思要成就安子鹤和她的婚事,怎么能让安子鹤发现她对一个乐师极为关照呢?
可备不住安子鹤心里边儿有计较,他又是个面皮好的人,又惯会花言巧语,三句五句,便从玉庆嘴里套了话出来,知道郭碧玉在这里。
“多谢,烦劳去转告郭夫人,我在此说几句话就走。”
郭碧玉这头儿也忙着呢,指挥着扬羽将门从里头闩上了。
“郭大娘子?”安子鹤问道。
郭碧玉心道,若是叫他在这里高声说出什么来,保不住要将她父母招来,万一非让她开门,那可有些不太妙。
想到这里,她走到扬羽身边,伸出手指放在唇前,对着扬羽“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开口,才走到门边:“安世子何事?”
说实在的,安子鹤从长到这么大,并不曾受过这样的挫折——尤其在女人上。
郭碧玉对他来说,不是一块难啃的骨头,简直是一块石头!
只要郭碧玉一见到他,便是冷言冷语。
原先安子鹤还以为这是郭碧玉这小娘子欲擒故纵,明明心里在意的要死,却装成冷淡的模样。
因为无论他到什么地方,哪怕是随意在大街上走动,旁边驻足对他露出痴慕目光的小娘子们要多少有多少!
安凤儿的那一群闺中密友,不知道有多少个向凤儿打听过他的婚事,甚至托人带话的都有。
郭碧玉怎么可能能无视他,不过是小娘子寻常使的小性儿和小手段罢了。
可这么多年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得出来的结论——郭碧玉对他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这郭碧玉就对他视而不见呢?
不对……并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有一种避之惟恐不及的态度,是反感的,是厌恶的!
此时,安子鹤站在走廊之中,没有人能看到他脸色阴沉、狰狞到了极点。
若不是需要钱,而郭家长房是最合适的肉……他咬了咬牙,暗道:“总有你落到我手里的时候。”
可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和。
“大娘子可否容我入内一叙?”
“不方便。”郭碧玉冷冷地道,“男女有别,还请安世子回去吧。”
安子鹤握紧了拳头,笑道:“既然郭大娘子觉得不便,我就不打搅了。”他转过身,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停住道,“有个问题,倒是想请教郭大娘子。”
郭碧玉强自按下心中的不耐烦,道:“安世子请讲。”
“不知道郭大娘子怎么看待长公主?”
郭碧玉面如沉霜。
她冷笑道:“民女对长公主很是钦佩。”
“这样么?”安子鹤的声音夹带了一种惹人同情的惆怅。
“其实我知道郭大娘子很是喜欢那位扬乐师。”
郭碧玉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扬羽一张脸顿时红了,正要开口,郭碧玉一伸手便将他嘴捂住了。
“那又如何?”她道。
“长公主毕竟还是嫁给了韦筠。”
“我又不是长公主那么尊贵的人。”
“唉。”安子鹤叹气道,“可郭大娘子有没有想过,伯父伯母终究是不可能让你嫁给一个乐师的。”
扬羽炽热的气息呼到了郭碧玉的手心里,一呼一吸间,似乎将那娇软手心中的热度也带了回来。
他眨了眨眼睛,因为眼睛有些酸涩。
“那又怎样?”郭碧玉道,“这与安世子无关。”
“怎么会无关?”安子鹤温柔地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我也心仪于郭大娘子,难道郭大娘子感觉不出来?”
如果不是有扬羽在场,郭碧玉还要维持点体面和风度,她几乎就要高声叫骂了!
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难道还以为说几句不要钱的情话儿就能再哄得住她?
她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多谢安世子,我还真是感觉不出来,不过这都不重要,我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我断然无意于安世子。”
“郭大娘子,我……”门外的安子鹤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深吸了一口气,话语间也带了一丝颤音,道,“郭大娘子,可是情根深种,我也是无法。若是郭大娘子一颗芳心系于扬乐师处,我……我愿意帮忙。”
郭碧玉突然有种预感,安子鹤下一句怕是要说出什么极不要脸的话来。
果然,安子鹤道:“若是郭大娘子愿意嫁到锦乡侯府,便是……想效长公主事,我也不会介意,郭大娘子,你会知道,我比韦筠宽容得多。”
郭碧玉的手紧紧抓住了桌案上的镇纸,要拼命的控制自己才能压抑住想把镇纸砸出去的冲动。
安子鹤当真是龌龊之极!
就算是长公主,也是与韦筠过不到一起去,二人分居于公主府和驸马府数年之后,她才遇到了李一川——碍于一直无法和离,最终才将李一川以公主府官员的身份留在身边。
这是无奈之举,郭碧玉接触数次,都能感受到长公主对李一川的内疚。
而今安子鹤竟然这样提出所谓的“折中之法”,把她当成什么人?又把扬羽当成什么人?
她牙根中咬出了两个字。
“无耻。”
因为是咬牙切齿说出来,所以很模糊,也不高声。
无论是外面的安子鹤,还是屋里的扬羽,都没有听清。
只是,在这刹那间,扬羽感觉到郭碧玉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猛烈地抖了起来。
屋内昏暗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她的一对凤眸之中,恍若是燃着了一团火,又仿佛沾染了血色——他知道,她生气了,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