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英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做出微笑的模样，“祝您今后顺利。”
林森也对另两位家长讲：“我在网上看到因为网友的举报太猛，你们被公司停了职，我们也可以出面替你们去和公司交涉，毕竟这件事根本不是你们的错。”
一位爸爸脸色苍白，眼神黯淡，似乎已经被几日的批斗磨得没了脾气：“谢谢你的好意，没用啦，我这个岗位早被人顶替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另一个人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个年纪呀，做什么都不行了，就是在熬退休，本来公司就想找办法把我们这些老骨头弄下来，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借口把我辞退，怎么还会聘我回去呢？真是千算万算，算不过命运。”
英宁和林森互相看了看，恶果已经酿成，挽回是一件太奢侈的事。许多人都以为跟错舆论没有关系，只要最终发现真相，一切就都会恢复如初，所谓的恶果也不过是水面上的一粒石子，泛起一些波澜后马上就会平息。可事实上生活其实是一面镜子，碎就碎了，即便再次拼合起来，也无法恢复原本的样貌。
或许有非常强大的人，可以融化玻璃铸造出更光亮美丽的魔镜。
但那毕竟是少数，少之又少。
大部分只能选择把镜子拼凑起来，用胶带黏一黏，然后在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回忆起曾经的惨痛经历。
更可怕的是，那些打碎了别人镜子的人，在他们举起锤子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会对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会如何伤害别人……
林森和英宁不便打搅他们，告知结果之后就离开了医院，但另一边，邱健清他们却还面临着另一个疑问，孩子最初发出的六张照片的时候，只负责了一句话，太惨了，这都是谁干的？而将这一切的矛头指向这三个孩子的人，这个最初对镜子举起锤子的人又是谁？
这起案件不是公诉案，必须要家长们进行报案立案，公安局才能配合法院调取最初造谣者的个人信息。这三个家庭已经被这件事耗尽了全部的精力，他们再也不想听到有关这个案子的任何一个字，因此告知林森自己放弃了起诉的权利。
虽然公安局方面无法自主立案，但幸亏这世上还有网警这种存在。
确认虐宠案是造谣之后，省厅网络警察大队立刻通知网络运营商，调取了所有造谣者的实名注册信息，在本地的人立刻被传唤，在异地的人则通知该地区的公安部门进行传唤，一天的功夫就把这十二个人全部打捞进网了。
本地的这三位在派出所里交代，他们和这三户家庭或多或少有些矛盾，其实微博上所爆料的事情全都是假的，只不过想趁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砸得他们永世不可翻身罢了。他们实在没料到这个案子本身就是假的，结果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剩下的八个人则分布在国土东南西北各个角落，压根儿就不会和这三个家庭有什么交集，这些人之所以虚构那些无中生有的事实，来诬陷这三个家庭，其实都是出于好玩的心理罢了，想要凑个热闹寻求大家的关注，体验一下被几万人点赞的感觉。
每个人都只有一点小小的恶意，他们以为这点小小的恶意不会对这三个家庭有太大的影响，但是恶意积聚起来，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的结局只能是雪崩。
被传唤的本地有三人，外地有八人，十二个人里还剩下最后一个人。
而这个人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是他最初推断照片的拍摄者就是杀死猫狗的人，也是他改换了另一个账号，编造了目击虐杀的帖子。他在两个关键的节点，像是军队的统领一样为舆论大军指明了方向，运用起舆论这把无坚不摧的宝剑把那三个家庭斩杀得片甲不留。
此时这个人已经在看守所里了，他的名字叫陶乐。
即便邱健清也没有想到还能第二次看到这个名字。
但既然看到了这个名字，很多事情也就能解释得通了，例如这些成堆的动物尸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邱健清从证物袋里翻出了那张宠物医院的全勤奖状，按照奖状上的单位名字，找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宠物医院。
当邱健清带着胡天几个人来到宠物医院的时候，院长一看见他们立刻就哭了，不待几个人询问，院长就主动说出了一切。
原来那些动物尸体都是这个医院救治不成功的动物，其中有一部分是被人搁置在门口的受伤流浪动物、有一些是被主人抛弃的病中动物、还有一些是主人救治一半不想花钱就随便扔在这里的动物。因为医疗水准限制或者是成本的缘故，他们虽然尽了全力，但依旧无法挽回。处理这些动物尸体也是一个需要成本的事情，孙院长便叫陶乐把这些动物尸体扔到外面去，他根本没有想到陶乐会把这些尸体堆在小巷里，一直堆成了山，并且引发了后续的风波。
宠物医院的院长也知道网络上的舆论热潮有多么恐怖，所以等事情闹大了以后，他也没有勇气站出来承认这一切。
这个案件从始到末，动物尸体的来源、最初的造谣者都已经确认，现在剩下最后的秘密，就是陶乐为什么要做出这一切。
为了寻找这个答案，邱健清带着郑东来到了看守所，例行提审陶乐。
便在他们在看守所里和陶乐交流的时候，林森也走进了物证中心，按照物证编号翻出了陶乐的日记。
2月15日
……今天坐电梯的时候碰上一个小崽子，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揪住他的脖领子就是狠狠一顿耳光，嘴角喷血，真爽……
3月1日
……今天下雪了，雪下的非常大，像棉被一样覆盖着地面，偏偏小区花园里有个小崽子在雪地上跑来跑去，弄得雪地上都是脚印，真让人恶心。一脚踹飞到树上，走的时候他趴在地上不动了……
3月2日
……昨天的雪下得有点大，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很多麻雀在树上叫，想必是找不到食物了，立刻买来二斤小米，在小区里扫出一片空地投喂麻雀。日行一善……
4月9日
……在楼下给电瓶车充电的时候，有个女崽子过来看，还说我长得高，我告诉她把铜丝拗成u形，用手拿着插进插座里，就能变得和我一样高……
如是言论，密密麻麻写了一个本子，大概能看出从十一二岁开始，他就靠折磨这些年龄远远小于自己的孩子获取快感，果然是一个典型的反社会型精神障碍。
林森叹了口气，将本子翻到了最新的日期。
9月27日
……今天安葬猫狗的时候，遇上了三个小崽子，竟然找到了我放置猫狗的地方。看到他们拍下照片，我心里有了主意，借口打手机要来他们的电话，记下了微博id。回家写了一篇引导舆论的帖子，果然让大家以为他们就是虐杀宠物的人，有趣有趣真有趣。凭什么比他们可爱一万倍的小猫小狗没有办法好好的活下来？这些恶心、肮脏、卑鄙、无耻、下流该死一万遍的熊孩子就去给猫狗陪葬好了，把给他们吃饭，穿衣，上学的钱节省下来，去救治茅厕里的蛆都更有意义。嘻嘻，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永世不得翻身，教~你~毁~掉~熊~孩~子……
看到“毁掉熊孩子”这五个字，林森挑了一下眉，这几个字勾起了他心底的一点印象。林森将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一串字符，这串字符有英文也有数字，应该是密码一类的东西。
林森略一思考，便取出了陶乐的笔记本电脑，开机，输入字符串，果然启动了系统。
打开浏览器，书签栏第一位便是那个胡天曾经给他看过的知名论坛。挪动鼠标点进论坛，自动登录后，林森发现陶乐在这个论坛竟然拥有十数万的粉丝，刚刚两天没有上线，消息、留言、赞同就已经达到了999个之多。林森点开消息，发现这999个赞大多来自一个主贴——《如何摧毁一个熊孩子》
这个帖子里明明确确的写着——“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几条的方法都来自实践经验，百试百灵，毁掉他整个人生”原来这一切早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只是他们轻易的放过了……
林森颤抖着食指往下翻动着帖子，一直来到了帖子的末尾，这里有一段让他记忆深刻的话——
“推荐使用诬陷这个方法……看着熊孩子因为解释不清、没人相信而产生的那种孤单、无助、痛苦的表情，实在太爽了！！！！！保证他长到88岁都忘不了……”
林森合上了电脑，拿着这台笔记本向办公室走去，看来这里面有许多东西都需要当作证物提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