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浆老哥歪着头想了想:“啊,这个人?……”
“你认识?”
“再加十块钱。”
邱健清翻了个白眼,又拿出十块钱:“说。”
“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这小子在这住过几天,开始我们都觉得他特老实,自己在角落一坐就是一天,跟个白痴似的。”糖浆老哥呵呵笑起来,“结果那时候条子查毒品查到这儿——他们每个月都要来一回,咱们都习惯了,大不了抽个血被关几天嘛。结果那次条子遇上这小子了,这小子呵!可厉害了!当时三个条子腰里都别着家伙,他一点也不怂,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顿揍,那叫一个快!那叫一个准!等我看仔细的时候,条子都被他放倒了,那小子手里还拎着三把枪!”
邱健清皱了下眉,如果这人的确是杨克,还真有本事徒手制服三个持枪的警察。
“后来我也没怎么看清楚,他手晃了几下,三把枪的弹夹和子弹就都掉了,他把枪扔在地上然后从门跑走了,后来再也没回来过。”糖浆老哥表情迷离地摇了摇头,仿佛在回忆一段极其光彩的过往,完全沉浸于其中了,“这小子真帅啊!后来片警专门来抓过他,可这小子从那天开始再也没回来过,不知道浪去哪儿了。”
“你说这是半年前的事?”
“对,有大半年了。”
“他说过他叫什么吗?”
“啊……他说他姓高,我想想,好像叫高克。”
高登,杨克,这混蛋把两个人的名字拆开组了个新词儿!肯定是杨克本人无疑了!
“你后来还见过他吗?”
糖浆老哥吸了一口止咳糖浆:“没看见啦。”
“所以你就半年前看过他一眼?”邱健清笑了一声,站起身,“可以可以,你这二十块钱赚的容易,时薪比我还高。”
两人转身回到车里,胡天掏出手机在记事本里记录:半年前,南郊废弃科技园,化名高克。然后他打开手机图片库,找到邱建清规划的路线:“下个地方,南城天桥。”
另一边,林森两个人也来到了位于城北的人民公园。
这一处是开放地带,人流复杂,并没有常住的流动人口,因此两个人拿着杨克的照片问了一圈,结果一无所获。
“撤吧,这地方没戏。”郑东随手把杨克的照片插进衣兜,转身准备回车里。结果他手一滑,照片擦着口袋随风飞远,像只欢快的蝴蝶一样打着转儿落在了广场对面。
广场对面,一个正在清洁垃圾的阿姨捡起了照片,她看了看照片,又抬头看了看郑东,一直等他走过来才将照片递还回来。
“他是你什么人啊?”
“这是我媳妇儿家的哥哥,我大舅哥。”郑东说起谎话来根本不眨眼睛,随口胡诌道,“您见过他吗?我大舅哥之前稀里糊涂借了高利贷,要债的人天天上门揍他,他一时想不开就从家里跑了。其实放高利贷的那几个小子早都被抓起来了,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接他回家。这小子也是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弄出这么个结果,哎……”
清洁工的眼神犹疑一下,敷衍地笑了笑:“那行吧,你们继续找吧。”
郑东是什么眼色,一见她这个态度就知道背后有事儿,立刻伸手拉住阿姨的袖子,表情诚恳的说:“你要是见过他就跟我说说吧,家里老太太90多岁了,天天念叨这个儿子。”
清洁工支支吾吾:“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来这地方找人的仇家总比亲人多,我怕我跟你说了你们会找他麻烦。”
“怎么能够呢?你瞧我这张友善的脸!”
郑东瞪大眼睛把脸凑上去,吓得清洁工倒退一步,可见这张脸匪气十足,还真和友善搭不上边儿。
眼看着事情在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林森忙过来打圆场。
“您千万别误会,我们的确是来找亲人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他回国内时间不长,很少碰到需要名片的场合,所以这还是他在国外研究的时候定制的名片,正面是英文,背面是中文,上面印着简单的三行字:林森,田纳西大学人类学博士,138********。
高知海归的形象在朴素的劳动人民眼中立刻高大起来,清洁工终于放下了对他们的戒心:“说起来我已经有好几个多月没见到这小子了,这孩子看着就和别的流浪汉不一样,可老实可木讷了,别的流浪汉没钱的时候总忍不住偷点,或者缠着人强行要点。可就他最憨,没钱了就饿着,再忍不住就跑到免费饮水机那里灌一肚子水,有时候我们看不过去,就给他买点儿面包、盒饭什么的,他拿的时候还知道不好意思呢。”清洁工叹息着摇头,“我们也时常劝他,挺大个小伙子,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不好呢,他每次都愣愣的不说话,我们也猜到他身上背着什么难事儿,后来就不劝了。”
曾经的杨克虽然说不上叱咤风云,但好歹是个刑警队长,也算有点社会地位和面子的人,郑东和林森相互看了一眼,都没办法想象杨克流浪街头乞讨乞食的画面。
“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呢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说起来我有三个月没看到他了。”
郑东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谢谢谢谢!那他走之前说没说过他要去干什么?”
“嗨,没有没有,那小子跟谁都不说话,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哑巴,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问出来他的名字叫邓阳。”
“邓阳……”郑东拍拍额头,邓阳,登杨,他是把自己和高登的名字拆了重组出了一个假名。
林森安静了一秒,重复一遍阿姨的话:“三个月?”
“那天我小孙女儿过生日,我特意留了一块蛋糕带给他,结果等了两天他都没回来。肯定是三个月前错不了。”清洁工抬手指向广场西边一大排长椅里一只,“你们去那看看吧,他以前就睡那。”
两人客气地对清洁工道谢,转身走向长椅,郑东问林森:“眼神不对啊,发现什么了?”
“你听她说的话,她说上次见到杨克是在三个月之前,这个时间很微妙。如今杨克的尸体已经蜡化,而尸体产生尸蜡的时间就在三个月到六个月之间,也就是说,杨克生前最后的落脚点可能就是这里。”
言谈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长椅前。
两人绕着普普通通的木板长椅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也难怪——公园天天有人打扫,即便杨克三个月前在这里留下了个人物品,应该也早被当成垃圾扔掉了。
郑东和林森并排坐在长椅上,看着前方的艺术花圃,想象杨克也曾经坐在这里欣赏花团锦簇,欣赏别人阖家团圆,那个时候他究竟背负着什么秘密呢?这个秘密日夜折磨着他,让他迫不得已抹除了自己的身份,不敢亲近家人朋友,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过着从天堂坠落进地狱的日子。
究竟是什么支持着他没有崩溃,是什么?
林森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并闲散地将手臂搭在了椅背上方,他就这这个姿势向后看了一眼,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地上有几点闪光。林森注意到了这一点,起身走向椅子后方。
紧挨着椅子的后方草坪上,大概就是躺在椅子上将手臂伸出背栏就能摸到的位置,果然有几点不同寻常的闪光。林森掏出手套带上,向下按了按光点,这东西硬硬的,直径只有二三毫米,不是天然材质。于是他轻轻掸开光点边的泥土,两指捏着光点往上一拔,竟然从地下拔出了一根用光的油笔芯。
郑东趴在椅背上问:“这是什么?”
“油笔芯。”林森把这根油笔芯递给他,又从地上拔出了另外十一根空油笔芯。
林森上学的时候用过这类油笔,知道这种笔芯特别不好用,它油墨凝涩,每写两三分钟就要甩一甩,而且油墨中夹杂气泡,还要时常用嘴吹一吹管尾来疏通气泡。
林森竖起笔芯看了半天:“指纹肯定被干扰了,带回去查DNA吧。”
两天之后,四个人才算走访完了S市所有的流浪人口聚集地。
精疲力竭的队员们坐在办公室里,把两天来的收获摊在桌子上,邱健清在白板上钉了一幅城市地图,然后一一标注上时间。
“经过两天的走访,我们大概了解到了杨克假死后伪装成流浪人员的生活轨迹,他这一年来流浪乞讨,足迹遍布S市各个地区,而且他在流浪过程中非常谨慎,很少和人交流。我感觉他密集地变化藏身地点,除了躲避熟人和警察外,好像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林森补充:“人民公园的笔芯检验报告也出来了,全部笔芯管尾都检测出了杨克的DNA,假设一根油笔的书写长度为500米,十二根就是6000米,相当于十几万字。杨克在流浪过程中写了十几万字,那么他写了什么?写在哪了?如果找到这份笔记,可能就找到了杨克死而复生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