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几个人闷闷地坐在会议桌两侧,桌面上扔着一条已经撕开的玉溪,三个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屋子里云飘雾绕,甚至有些呛人。
胡天咳了一声,指着会议室前端硕大的投影屏说:“哥哥们,跟我说说呗,都看出什么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面足有五米长、三米高的投影屏,屏幕连接着邱健清身前的电脑,上面循环播放的是法医在勘验过程中所拍摄的照片,确切的说,是疑似为“杨克”的受害人的尸体的照片。
这具尸体历经数月,已经看不清原貌,滩在屏幕上就是红红黑黑的一坨,很难发现什么线索。因此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尸检的细节上,照片一张一张地划过,手指、手臂、戒指,然后是物证部分,T恤衫、短裤、鞋子,一些零钱,此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倒回去,放大那件T恤衫。”
听到林森这样说,邱健清将投影退回到T恤衫的画面。
这件T恤衫已经被血和泥土污染得脏兮兮,但依旧能够分辨出当初纯白的底色。T恤衫上的图案不属于破案线索,所以鉴定中心没有进行清理,邱健清反复调节了亮度和对比度,这才让图案稍微清晰一些。
众人睁大了眼睛,终于分辨出胸口上是一只长得像欧美小孩的小天使,小天使一手拿着爱心弓箭,一手提着花篮,模样非常可爱。
然而这种显然属于年轻人的东西,无论如何不应该穿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何况杨克做了那么多年的刑警队长,给人的印象从来都是雷厉风行严肃认真,他的审美本能也不允许他购买这种款式的衣服。
郑东和杨克没有私交,这时候说话也不准备客气:“杨克少女心爆棚了啊!这件衣服会不会杀死后被人套上去的?以防别人通过衣着线索找到他的真实身份?”他说完自己都笑了,“不可能不可能,如果凶手真有那么聪明,就该连指纹和DNA一起消除。”
这时候,有人试着在外面拧了拧会议室门把手,但没有拧开,于是拍了两下门。
胡天起身走向门口,隔着门问:“谁?”
英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谁订的盒饭啊已经送到了,快出来付钱!”
邱健清点了点头,于是胡天从里面拧开了反锁的门,把英宁放进来之后,又迅速反锁上了门。
英宁拎着一个大袋子走进来,首先被犹如火灾现场一般浓厚的烟味儿熏得咳了几声,她掩住口鼻,将袋子放在桌子上:“157块6,去个零,收你们160吧。”
邱健清数钱的功夫,英宁看到了大屏幕上的T恤衫图案,口中不禁啊了一声:“你们研究什么呢?”
林森一面从袋子里翻找自己的那份孜然牛肉,一面回答:“查这个T恤衫,这是死者的衣服,如果能确定这件衣服的来源,也许就能推断出杨克的行踪。”
“这份猪排不是我的,上面一层番茄酱看着就恶心——胡天你把那份黑椒牛柳肉给我放下,那是我定的!”郑东腾地站了起来,跑向胡天,“查你的线索去,就知道吃。”
胡天抓紧往嘴里塞了几口牛柳,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盒饭还给郑东。他抽出一张餐巾纸抹了抹嘴角的黑椒酱,低下头继续在手机上划拉:“这种材质的衣服太普遍了,而且还没有商标,就这款式、这设计,一看就是烂大街的货。你们看看,我在淘宝上搜定制T恤,一下就出来200多页相关店铺。”
的确,如屏幕上的这种T恤衫,在城市任何中低档服装店、甚至路边摊都买得到,更别说还有便捷的网络渠道。
“你们就想知道这衣服哪儿来的?”?英宁笑了一声,“问我啊!”
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盒饭:“你知道!”
“这是市福利院今年春天给流浪人士提供的福利,我还作为义工参与过这次活动呢!”
林森沉默了片刻,将幻灯片调整到了杨克死亡时所穿的短裤,虽然尸体膨胀之后体型改变,但这条短裤裤腰是用鞋带儿凑合着系紧的,所以可以轻松看出腰围比较瘦弱,换言之,就是这条裤子很不合身。
林森对邱健清招了招手:“把法医报告给我。”
杨克的胃容物里只有馒头和咸菜,且身体状况一栏还有营养不良的推论,再结合他穿着廉价、不合身的衣服和裤子来看,这人很可能长期食不果腹,落魄成了一名居无定所的流浪汉。
听完林森的解释,郑东点了点头:“这倒能够解释为什么时隔这么久,居然没有人意识到他还活着。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杨克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才要东躲西藏,想要杀死他的高登不是已经自杀了吗?”
“如果我们能解答这个问题,想必也就解决了这宗案件。”邱健清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无论如何,现在先确定杨克的生活轨迹吧,李森你和郑东一组,胡天跟着我,咱们分两组开始查街,务必要亲自确认S市每一个流浪人口聚居地,只要能找到和杨克有过接触的人,这个案子就有突破口了。”
托英宁做过义工的福,他们很容易就从福利机构那里得到了这座城市所有流浪人口聚集点的地图。拿到了地图,胡天摇着头叹气,作为警察,他自然了解民生之艰苦,但也没想到身为省会城市的S市,居然还有这么多社会阳光普照不到的角落。
“成了,大家要忙上几天了,这么多地点一个晚上都走不完。”邱健清拿着两种不同颜色的笔分别串联起所有的地点,画出了两条不同颜色的线我,“这条绿色的线交给我和胡天,这条红色的线交给李森和郑东。大家在排查过程中务必要注意,不要泄露杨克的身份,这次排查对外保密,所以没有支援,各位辛苦了。”
任务分配完毕,大家开始行动。
因为他们所到之处鱼龙混杂,为方便调查,邱健清没有开警车,而是选择开自己的私家车。
他和胡天走访的第一站在城市南郊,早在十几年前,这片城区繁华过一阵,当时新上马的市长准备在这里兴建一个科技园,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大楼便拔地而起,然而本市哪里有那么多科技企业可入住,市长任期一满就异地高升了,这一片科技园理所当然成了烂尾楼,到如今被本地居民称为鬼城。
这也是本地流浪人口的一个据点。
邱建清把车停在路口,带着胡天徒步走向楼区。
整个鬼城呈现出水泥的灰黑色调,所有楼房全都没有粉刷过,而且许多楼只盖了一半,楼顶突兀的插着钢筋,有些楼仅仅搭建出骨架,连水泥都没有浇灌。这座鬼城的时间静止在十年前,没来得及运转就夭折了,然后如同骷髅一般等待着时间风化。
位于鬼城中心的大楼修缮得最为完善,二楼原本是窗户的地方糊着塑料布,对付着着风挡雨,如果说这里有什么能住人的地方,也只能是这里无疑了。
两人来到这栋楼下,邱健清抬头看了看天,开口吩咐:“跟在我后面,别说自己是警察,小心点儿里面的人。”
胡天不以为意,心里想不过是一群流浪汉,有什么好怕的,这一群人骨瘦如柴,自己轮起胳膊能甩飞六个。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大楼一层,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地上零零散散堆放着垃圾,有报纸、纸箱、食品包装袋、方便面盒,以及肮脏的一次性针管。看见眼前的情况,邱健清回手挡了一下胡天,“你给我回车里把外套穿上。”
“不去,我不冷。”
邱建清转回身,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靠近过来小声说:“这些针管是干嘛用的还用我教你吗?地上的针管都脏成这样了,肯定被反复使用过,所以这里的流浪汉携带传染病的几率很高。行行行,你厉害你胆子大,爱穿不穿。万一打起来让人家咬一口,我可不给你报销医药费。”
胡天怔了一下,立刻掉头回去乖乖把外套穿上了。
因为是白天,这里的人还不多,其中大部分又晕晕乎乎的,看样子不是半夜遛弯儿刚回来睡觉,就是一大早上磕了药停不下来。看见邱建清两个人走进来,大家也没有惊诧的表情,仿佛这个地方人来人往并不是稀奇事。
邱建清环视一周,发现离出口最近的地方铺着几层破旧的被褥,被褥上方用纸壳垒成小间,周遭围绕着密密麻麻的药瓶和垃圾,一看就是本地的老江湖客了。一个毛发纠结、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坐在被褥上,他像是喝酒一样一口气吸干了一瓶止咳糖浆,甚至贪婪地将舌头伸进瓶子里,把瓶口那点儿残存的药液都卷进嘴里,然后他随手将瓶子扔向纸盒外的的瓶子堆里,又从兜里掏出第二瓶止咳糖浆,拧开盖子继续敦敦敦。
这里也没有第二个清醒的人能交流了,邱健清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哎!哥们儿!”
糖浆老哥斜着眼睛看了看邱建清,什么都没说。
邱健清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慢悠悠掏出钱包,翻出一张10元的钞票,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晃了晃:“问你点儿事儿。”
糖浆老哥见钱眼开,不忙着灌他的药水了:“你问。”
邱建清向身后招了招手,胡天会意地递来杨克的照片,邱建清把这照片竖在糖浆老哥的眼前:“见过这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