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慭遗一老。
胡风之死虽惊动四方,朝廷却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首七毕,穆清和潇湘仙子辞行,回潇湘无情涧隐居。岳阳天身份曝露,便遵从胡风遗志,未归黄梅东禅寺,暂居七月剑派,以效锥刀之用。
金古梁重建七月剑派算是江湖一桩盛事,本想借此见胡风一面,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胡风因此而丧命。
哎,是是非非,因果循环,谁又能料得准呢?尽管如此,金古梁这些天情绪依然十分落寞——
想当初连累任家遭灭顶之灾,他斗志全无;父母无辜惨死,他心痛得用尘土将自己掩埋掉;任丽燕出走,他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悲伤无奈,几日几夜未曾合眼;周云为了救他,一命呜呼……
一直强支撑着他坚强地面对飞天教,只因心中有一个信念,那便是定要救出师傅,还胡风一个清白。
如今,胡风不幸辞世,金古梁唯一的精神支柱顷刻而倒。白天,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去总督府找赵应宗,将整个事件弄个水落石出。
可一到晚上,夜不能寐,金古梁的心境便变得凄凉起来:“师傅已经死去,嘿嘿,搞清楚了这些破事儿又如何?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值得追究的呢?”
此念一生,金古梁不禁咄咄书空,废然而叹:“人生短短几十载,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名和利?都是过眼云烟;为了自己和亲人?那只有承担痛苦。看来,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受苦受难的……”
金古梁越想越悲观,夜阑人静,他独自一人恍恍惚惚,竟向一个渺茫的世界飞去。
……
天色蒙蒙,好像披上一层轻纱。这里是天海相接之处,青色的浅海,墨色的深海。突然,滴滴哒哒下起雨来,黄色的沙滩刹那间被打成了万点坑。
“娘,海边飘来了一个死人呢。”稀里哗啦的雨水声中夹杂着嫩声稚气的呼喊。原来海边有一座木屋,屋檐下一个垂髫孩童指着远方,徒呼奈何。
“是打渔的,还是渡海的?”木屋里头传来女子之音。
“不像渔民,他身上没有渔具;也不像渡海的,此人衣着鲜艳,与爹爹穿的衣饰有几分相似。娘,你快出来瞧瞧。”孩童奶声奶气,眼光却是独到。
木屋走出一位俏丽女子,正是沐星孤,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看你这孩子,日日望着海边,盼你爹爹回来。娘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爹爹要干大事业,哪有时间看望我们?”
那孩童便是“人之初”三兄弟念念不忘的沐承欢,他听母亲轻语责斥,撅嘴道:“大事业难道比我们坐在一起吃饭、看海还重要吗?”
“傻孩子,吃饭、看海能算什么事儿?”沐星孤哭笑不得。
“有人吃饭的时候笑了,有人吃饭的时候哭了,有人吃饭的时候死了;有人却吃了上顿愁下顿,有人甚至没饭吃……要我说,吃饭才是人世间最大的事儿呢。还有,那看海……”沐承欢竹筒子倒豆一般,尚未说完,便被沐星孤打断了。
“你说的那个死人呢?”沐星孤问道。
“哎呦!怎么突然不见了?难道尸沉海底?或是被鲨鱼、鳄鱼吃掉了?”沐承欢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尸体怎么会下沉呢?鲨鱼、鳄鱼吃人,哪有不见血的?承欢怎么突然变笨了?”沐星孤嗤之一笑。
沐承欢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解地问道:“那转眼之间漂到哪儿去了?”
“定是什么海藻将他卷走了,我们过去看看。”沐星孤边说边拉着沐承欢走了过去。
雨渐渐停了,太阳从云层中露出了笑脸,金灿灿的光芒遍洒人间,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清香。
小木屋经过雨水的洗刷,显得格外清朗明秀。
天空中的轻纱被太阳掀掉,变成了浅蓝色,而浅海、深海则变成了统一的幽蓝色。放眼望去,就像一条透明、活泼、飘逸的绸缎,天真而烂漫。
沐承欢挣脱沐星孤的手,颠颠地向海边跑去。
“小心!不要落水。”沐星孤随后追赶,大声警戒。
“娘,知道了,即便落水,我也能游回来。难道你忘了我的小名叫作‘金枪鱼’吗?”沐承欢边跑边说道。
“跟你爹一个德行,目空一切。”沐星孤佯嗔道。
“娘,快来,这人被海带卷住了,似乎尚有气息。”沐承欢声音像黄莺打蹄般脆亮。
沐星孤三步作两步,赶至海边,果真见有一颗硕大的海带将那人身子裹在其中。
“我拉不动。”沐承欢累得气喘吁吁。
沐星孤慌忙取下头上的发簪,向海带刺去。海带飘飘洒洒,逐渐松开那人,娘儿俩将其救至岸边,正是金古梁。
原来前晚金古梁精神恍惚,一时失控,奋力向东南海边飞去,不料遇上海啸,风起云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金古梁心中激愤不已,竟踏浪而去,与之角逐,殊不知人力终有衰竭之时,而海浪如同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金古梁如何敌得过?
待斗至海中,波涛汹涌,巨浪不息,而金古梁筋疲力尽,又无立足之地,进退不得,唯有望洋兴叹,被一个浪头卷入海中……
“这是哪里?”三日后,金古梁苏醒过来。
“南澳岛。”沐承欢笑脸迎人。
“你们是谁?”
“我叫沐承欢,这是我娘,叫沐星孤。”沐承欢抢道。
“我又是谁?”金古梁绞尽脑计思索,看似十分痛苦。
“啊?”沐星孤惊讶一声。
“叔叔你真可爱,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却来问我们?我们又不认识你,怎会晓得?”沐承欢笑道。
“那你记得你从哪儿来?”
“叫什么名字?”
“家是哪儿的?”
沐星孤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金古梁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清了,一个也答不上来。
“娘,叔叔定是饿得头昏脑胀,我去打几条鱼回来,给他补补。”沐承欢摇晃着脑袋,说起话来声音异常响亮。
金古梁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毫无病态,憨笑道:“好啊!打渔?我也去,我力气大,可以帮你哟!”
“叔叔,打渔讲究方法,不是靠力气的。不过,你若身体无碍,我可以带你去玩玩儿,走吧。”沐承欢挥手相邀。
“好哟!”金古梁一拍胸膛,拊髀雀跃。
沐承欢一手提渔网,一手握鱼叉,背着个鱼篓,领着金古梁向浅海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