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其实对再往上的本纪很有兴趣,可实在“高不可攀”,奇怪的是墨涵并不在意这些。她的话已经过了,她如何知晓后世的袁世凯呢?可他实在没有时间细想,墨涵的火气不小,好容易说些别的话题稳住了她的情绪,她还是一脸的委屈:“从来就没有人打过我,你都欺负我几次了。若还要打我,可真的就不理睬你了!真的抛下你不管了!”
她倒是吃定了他,胤禛也有借机吃豆腐的嫌疑,又赶紧搂着墨涵。墨涵却忽然推开他,惊异的仰头观看,胤禛也顺着她目光看去,竟有个人影飘浮在上空。她拿肘撞他一下,低声说:“妖怪!”
胤禛也觉得离奇,若非鬼怪,又如何能这样悬在半空呢?他赶紧把墨涵挡在了身后。
“是个老妖怪!”墨涵从来觉得莫过于一死吓唬人,她是死都不畏惧的人了,还怕这些么,唇舌间竟不知积口德。
她声音虽小,却被那位上仙听见,忽的飘下来找她理论,却原来是个八、九十岁的老翁,着的倒是长衫、马褂,辫子却是剪了又续上的。这老翁本要对墨涵兴师问罪,却被她先瞧清楚他的面色无异,立刻胆子又添了几分,先训斥起人来:“老爷爷,你不在家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故意吊在半空吓小孩子!”
胤禛赶紧制止她,又向老翁拱手见礼:“老人家,我妹妹年纪小,乱说话,请您多包涵!”
老翁赞许的点点头,打量她二人半天,才说:“你两个小娃娃怎么回来这里?你们也是以旧臣自居么?”
墨涵悄悄捏了胤禛的手,抢先去答话,言语却不似方才那样轻慢:“老爷子,我们兄妹是宣统爷的远亲,本来在家看书,却不知怎么就到了这书里。”
“你们看的可是《清史稿》?”老翁很是兴奋的神情,“你觉得这书可有太史公风骨?”
墨涵当然懂得敝帚自珍的道理,何况洋洋洒洒几十万字的《清史稿》岂是鄙帚,她此刻却非假意客套,而是觉得除了孔尚任外,眼前的学者算是穿越以来见到的最有学术价值的人了,于是深鞠一躬,毕恭毕敬的问:“晚生不才,冒昧请教先生高姓,赵?柯?”赵尔巽、柯劭忞,《清史稿》前后两任编修是也!
胤禛虽不明就里,还是陪衬的在一旁颔首微笑。
老翁立刻换了态度,对胤禛说:“你这个妹子别看年岁小,却是有学问的!老朽姓柯,赵先生乃是鄙人的先师。”
墨涵却是更来劲了:“柯先生的《新元史》晚生也拜读过,对先生,晚生是景仰之至。先生虽是宣统爷侍讲,心系大清,却能秉笔直言,有先古史官遗风。”想这柯劭忞凭一己之力独撰元史,怎不让人心生钦佩之情。
墨涵说得诚恳,她的眼睛也是清澈见底毫无杂念的,柯劭忞的学术成就是公认的,溢美之辞不绝于耳,可在此间经由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说出却是特别受用,他原非迂腐的学究,顿时开怀大笑,一扫适才的阴霾。
墨涵是见面熟,立刻好奇的打听:“柯先生怎么会来此处,是要精益求精,还要在遣辞造句上细斟酌么?”
“唉——”柯劭忞长叹口气,竟是惆怅满怀,他犹豫再三,左右看看胤禛、墨涵,才说:“小姑娘,你也算老朽的忘年交了,不妨对你们说,出大事了!”
“哦?什么事让柯老如此苦恼?”胤禛问。
“唉——”他还是连声哀叹,“此不足为外间道!”
他二人赶紧点头承诺。
“我大清朝遭遇晴天霹雳,出大变故了!”老人想来是对没落皇朝有真感情,竟一掬老泪。
“大清不是早就——改了民国了?”墨涵顾及胤禛的感受,好容易把个“亡”字咽了回去。
“老朽说的是之前,世宗爷遭逢不幸,历史将重新改写。康乾盛世,远胜于文景、贞观之治,开元盛世更是难望其项背,如今却没了!怎么就没了啊!”他关注的却不仅仅是一朝一代,更是史学家对历史沉重的责任感、归属感。
只一句“世宗爷遭逢不幸”,墨涵就了解了原委,只是重新改写,将改成怎样的局面呢?单看柯老的哀痛,便知事不乐观,蝴蝶真的引发海啸了?胤禩呢?他的命运怎样呢?
“柯老,圣祖爷第八子胤禩结局怎样呢?废太子胤礽呢?”墨涵已是毫不避讳,圣祖、废太子,哪里还管胤禛惊讶的目光。
“问题就出在这里,胤礽不及被废即为胤禩鸩毒致死,同案的还有九贝子胤禟、十贝子胤锇,胤禩被圣祖赐了三尺白绫,胤禟、胤锇圈禁终生。圣祖爷复又为直郡王所辖,康熙五十一年三月辛卯,圣祖崩!”
寥寥数言,于墨涵却如五雷轰顶,难以招架,脚下发软,竟有些站不住,胤禛赶紧扶住她,紧握她的手,见她已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滚落,脸色苍白,唇色发乌。他尚在心疼她的悲切,转而不得不佩服墨涵,她实在太好强,不容自己有片刻女人的柔弱,不停的深呼吸,止住泪,声音犹带哽咽,就十分镇定的说:“既无世宗,就谈不上高宗、仁宗了,那大清又亡于何处呢?”
“我本是一游魂,却被抓了这差事,给了一个新的稿子让我撰写。老朽只读到圣祖崩,就难以看下去了。想到一生心血研究付诸东流,才到此哀悼自己罢了!”学究最重的不是声名,而是传世著作,柯老也不顾在小辈面前丢脸,暗自啜泣起来。
墨涵松开胤禛的手,过去搀扶柯老:“柯老,您先回去歇着,莫要太过伤神了!您知道么?魂魄也能做梦的,您刚才说的不过是南柯一梦,哪里就真有这样的事!您做了一辈子的学问,几时听说过如此荒诞的笑话。咱们这会子遇上,估计也是梦。是庄子化为蝴蝶,或者蝴蝶化为庄子,何必过于计较,当作是梦不好么?您先请回吧,睡一觉就万事大吉,我给您担保,康乾盛世还是康乾盛世!”
她的话对老人而言,恰如溺水人眼中的稻草,再不实际也聊胜于无。柯老对他们挥挥手,黯然飘向上空,不见踪影。
墨涵回首面对胤禛,转瞬间,她的笑容已粲若桃花,实在是不可思议!她轻挪步子走近,意外的主动将身子靠向胤禛,双手勾住他肩,柔声说:“我有负你的情,是我亏欠了你!但若是你有亏欠我的地方,该怎么补偿呢?”
他心中虽对她这样的亲昵生疑,却身不由己,只说:“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竭尽所能!”
“我要星星作何用?我要的东西都是最最实际的,也是你力所能及的。”她贴得更紧密了些。
“终我胤禛一生,无所不尽其极!”他脑子尚清醒,知她有所求,可心里却是欢喜她这样的举动。
“我记住了,我信得过你!还好是困在此处,而非去了盛唐!”她是由衷庆幸,真去了唐朝,从何知晓历史的偏离。她的精心拐带却促使胤禩等人的命运更为不堪,这岂是她的本意。
他冲动的想告诉墨涵事实,他也有丹药可回魂,却又不舍眼前须臾的温存。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奈,等到回去了,她的眼里又只有胤禩。如今,算是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她能投怀送抱,回去了,对自己,毋庸多想,她肯定又是敬而远之了。就多享受一下这样的幻梦吧!
隐约间,她的手在取什么,定是那锦囊了!胤禛苦笑不迭,是啊,她哪里听得胤禩有难,定是要弃他而去了,只是不曾想她竟要使美人计来安慰自己。
“胤禛,其实多个朋友就等于少个敌人,你并不是冷酷无情的人,对你的兄弟宽厚一些,你将得到更多!”
他答应着,她则踮起脚尖,冰冷的脸侧贴着他的。胤禛感觉到她把丹药已吞了下去,却并不揭穿,他在想,或许这就是最最基本的人性,任凭多么真性情的人,在性命攸关时,都不得不自私,墨涵同样是无法免俗的。可他也安慰自己,既是人之常情,何必要苛责于她。他只默默的用脸颊去温暖她,感受她的丝丝秀发掠过皮肤的触感。
墨涵退后半步,看着他的眼睛,神情肃穆,一字一句的说:“记得你答应我的,你若食言,我会后悔一辈子!”说完,她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的看了一眼,深深的吻上他的唇。她的吻不再如草原上那挑逗的偷袭,而是带着些决裂的狂野,那样强烈的情绪让胤禛无从分辨她的悲喜,有不舍、有痛苦,甚至包含更多的意义。他只能热烈的去回应她,去感受她,唇的交织、舌的缠绕,他吸吮着有她芳香体味的唾液,似乎随着体液的融合她的灵魂也离他更近。
只是胤禛却逐渐觉得意识在模糊,四肢乏力。墨涵也感觉出他的变化,想要扶住他,却力不从心,虽然搂着,胤禛还是慢慢滑倒在地上,墨涵平静的让他躺在地上。
墨涵不知何时起,已是满面泪痕,却不慌乱,只冷眼看着胤禛的变化。
胤禛想要伸手去为她拭泪,可手脚毫无知觉,欲张口,竟难发一言。墨涵拉起他的一只手,胤禛看见她很用力的握着,自己却感觉不到,而那只手也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透明。
墨涵的泪水就没断过,可她却任由泪水流过脸庞:“胤禛,活佛没骗我!是你带着我见到活佛的,他给的药真的有效。我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就要回去了,记得你答应我的,善待你的兄弟,哪怕爱屋及乌,也请你善待他们。你记住,把你欠我的情还给他们就是了。”
胤禛连最后的视觉都要失去了,他来不及自责,更来不及掏出怀里的锦囊,只带着那个对他而言永恒的吻和墨涵的泪光悄然的消失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