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朋友说搞政治的人的思维模式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未来的雍正爷唇上的春意尚未褪尽,就若无其事的同自觉看了一场好戏的未来郡王胤祉尽谈阳春白雪,还故意说些墨涵最不在行的画家、画派,角色的转换实在为人称道!当然强大的神经中枢更为她称道。
未来三百年的小翻译——墨涵,可没有这样深厚的功力,她灰溜溜的无奈的看着胤禩的身影消失在草原的尽头,心里都在淌血了。一时卤莽换来的误会怎样才能消弭啊!这可不是二战日本宣布投降时“时代广场胜利日之吻”,人们会用欣赏的眼光来看待,且胤禩没有二十一世纪的时尚观念,墨涵能体会到他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女朋友主动去吻别的男人的,何况是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是女流氓行径嘛!这下可是百口莫辩了!何况胤禩又是那样敏感的一个人,他认定的事比墨涵更加执着。
三老爷和四老爷谈兴正浓,墨涵看着他们上下翻动的嘴皮子,是半句也没听进去,那嘴皮子在她眼前幻化为舞动的手指,弹出的竟是琵琶曲《十面埋伏》,那曲音撩拨得她心烦意乱。
“格格,你猜得出么?”
“格格!”
墨涵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胤祉的神情很是趾高气扬,和他平素的学究做派相去甚远。他的下颌微颔,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眼神里却尽是天生我才、傲气十足。
胤禛有意解围,知道她是暗揣心事,没有留意方才的谈话:“三哥是让你猜件事。皇阿玛把三哥从京里急招来,赏了件千秋万载荣耀的差事。我是猜不出来,三哥说你聪慧过人,说不定猜得出!”
聪慧!墨涵气不打一处出,聪明人往往做傻事,心血来潮弄得收不了场。抬头去看,那胤禛的唇上居然还染了她密制的海棠胭脂膏,他自己却是浑然不觉。
墨涵一边向他使眼色,一边没好气的对胤祉说:“三王爷可有什么好的赏赐,否则我猜中了也没意思!”
“你倒是时时惦记着我那里的好东西,你骗去的孤本就没有还的时候!”胤祉倒不亏欠她什么,从来被她骗东西。
胤禛笑着附和胤祉,却还是盯着墨涵,没明白她在暗示什么。
胤祉很乐意看这样的好戏,见他二人的窘迫不已,却始终不挑明,何尝见过老成持重的四弟如此狼狈。
他的笑意却被墨涵一下瞅见。“三王爷,你说的差事我猜得出!你许我一件你府上的物件就行了!”墨涵斩钉截铁的说。
胤祉本是卖弄一番,谁承想墨涵竟当真,只得说:“一言为定!”但料定她是猜不出的,连老康自己都说未曾同人言,自然太子是无从知晓,就更轮不到墨涵了!
墨涵凭借的当然是对历史的了解,她知道的关于胤祉的并不少,清华园的前身就是他的私家花园——熙春园,他奉命编辑了《律历渊源》、《古今图书集成》等典籍,他这个亲王被四四反复几次升贬。
“万岁爷常称赞三爷的书法最得他老人家的真传,想来是要将千秋后的立碑重任托付于三爷吧!这岂不就是最得意的差事!”康熙帝景陵的《神功圣德碑文》正是由胤祉书写。
胤祉的得意之色顿减,实未料到她一个小丫头可以一语中的,胤禛见了,也诧异墨涵如何得知。
也怪胤祉不该在墨涵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惹她,记得报纸上一段名画奇闻,墨涵心生一计,定要把眼前两人都盘算进去!
“三爷,别拉长一张马脸,何苦跟我这个小女子一般见识。无非是许了我个物件,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何必太在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计较这一点算什么!”
见她一脸的小泼皮样儿,胤祉心里惊呼不妙,再看胤禛,事不关己的居然在看风景,毫无援手之意,只得无奈道:“你且说你要什么物件吧。”
墨涵清清嗓子,笑眯眯的说:“听四贝勒赞叹过,三爷的藏书、藏画中的珍品不胜枚举,不过他最喜欢的是前朝仇英的赤壁真迹,可否请三爷割爱相赐,让我可以借花献佛呢?”
她轻描淡写的几句把禛、祉二人都唬得心神不宁。墨涵本是在现代看到说仇英的其中一幅散落民间几十年的《赤壁图》即将拍卖,这幅名画几易其主,有名的藏家包括胤祉、乾隆。可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却惹得他兄弟二人相互猜忌了。
胤祉的确将此画奉为至宝,高价购得后只在私下与几个门客一起鉴赏,并未对外人道,可听墨涵之言,老四竟是早就得知,看来自己的宅子也该清理一下了。
胤禛却是听闻过康熙遍访前朝遗作,何以老三私下隐匿不报呢?这个素来只好书画的三哥真的那样简单么?
兄弟俩互望一眼,都觉着彼此有些看不透,却又不敢流露,再将目光转向那悠哉游哉骑马的墨涵——二人还有共同的忧虑,这个无所不知的小丫头究竟是太子的眼线还是老八的耳目呢?
“先读苏子的《赤壁赋》,再观仇英的画,真有身历其境的感受,‘予乃摄衣而上,履潺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只是品画还得请老七来斟酌,也不知是不是真迹,老三说不定拿出来的是赝品。”摊在岸几上的正是仇英的《赤壁图》,品头论足的是胤禟。
“那你就给七哥送去得了!”胤禩在练字,握着笔的手略微震动,不过还是勉强支撑着继续把这一捺写完。
“我哪里就敢做这个主!等墨涵从四姐那里回来,还不闹么?她讨了别人的东西给你,我还没胆子夺了去。”
“你把画拿走就是了,送给谁都无所谓!是你的别人也夺不去,不是你的,藏也藏不住。”胤禩有些不耐烦。
墨涵倒也奇怪,几日不露面,忽一日由胤祉身边的小太监送来一个卷轴,说是三爷着人从京里加急送来,叫交给涵格格,可涵格格没开封就叫他直接给八爷送来。待胤禩吩咐竹心把东西还回去时,墨涵竟求了太后,带着佩兰去了恪靖那里小住。
胤禟只当胤禩是因为墨涵不顾而去有些小别扭,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他的趣闻:“都在笑谈,墨涵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老四帮着下了套给老三,害老三巴巴地从京里把这画给她送了来。等她回来,你可要好好盘问一番。”
盘问?从何盘问?胤禩苦笑不迭,他实在无法做出坚强的样子去面对她,或许那样的局面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孤独的落荒而逃。她的心思,他总是自信能悟得透,她哪怕再任性,却最顾及他的感受。她应该知道他此刻的心酸,可她却是避而不见,也无只字片语送来,其实他早就安抚过自己,无论她做出怎样的解释,他都会接受她的说辞。可苦苦守侯换来的只是她的沉默。他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从关外一路走来,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每一次小别只会让感情越醇厚,可难道不相信眼见的事实么?是她主动亲近四哥,亲近一个和自己一样对她用心的人。
“八哥!”
胤禩把笔随意的抛在纸上,走到胤禟身边去看那《赤壁图》,墨涵见闻广博,曾给他谈起东坡寄情的赤壁其实并非周郎的赤壁,但凭借苏子的绝世才情,此赤壁却独领了千年古战场的风魂。此刻,她送来这样一个哑谜给他,是要把他比做她认为小气的周郎还是落魄的苏子呢?她做的事都不会那样平白无故,至少她都能把做得不合理的编撰出合理的说辞,那才是她的行事风格。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八哥,墨涵可是这个意思?你再耐心等两年,待她及笄,就去求太后吧。”胤禟打趣着胤禩,忽地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对,却猜不透,只小心翼翼的询问:“八哥,你们没什么吧?”
“怎么会?”胤禩回味着舌尖的酸涩。
竹心在帐外奏报:“三爷请二位爷赴宴,还请爷把《赤壁图》带上。”
“哼!难道他还想要回去不成!果真舍不得!”胤禟有些愤然。
胤禩却在想自己那日不管不顾的在老三面前把心底的秘密暴露无疑,紧接着墨涵就索取了他的心头好,这宴和鸿门宴差不多啊!卷起画轴递给胤禟,深叹口气,那个躲远了的墨涵可知他是躲不了这些麻烦的呀!即便她如今年岁够,也不是说的最佳时机,以他在皇父心里的地位,太子——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到了胤祉帐外,见胤祐陪着胤禛正走过来,胤禟略停步,这长幼有序,既见了就该让他二人先行,谁知胤禩竟加大步子假装没见到般,先挑了棉帘子进了帐。
胤禟也想跟着进去,却被胤祐叫住。
“九弟,你拿的什么好东西?”
“七哥,你该不会连名画的味道也闻得出吧?”
“你别觉得好笑,墨涵就说过,古画自有古画的味道,就算经了再多的汗手也掩不住的特殊味道。”胤祐笑起来便有股书卷气,墨涵唬他的呆话,他竟信了个十足。
“七哥,她的话你都敢信,我实在是佩服你!三哥就不知怎么着了她的道,连吴门四家仇英的东西都被她骗到手了!你那里还有文征明的东西吧,小心她惦记着!”
“真的么!出京前我正在临仇英的《汉宫春晓图》,墨涵讨了好几幅去,别是我的大作吧?”
“你的画她早就换成现银了,她给你采办的上乘颜料其实是你自己出的钱。”胤禟摇头道。
“说起来,还忘了谢谢九弟,墨涵赔了我好些颜料,说是九弟着人在江南置办的,有劳了!”
胤禛不自在的咳嗽一声:“三哥还等着,进去吧!”自从那日后,他是没再见着那个魔星,可心里却愈发的记挂。她嘴上说画是问老三讨来给自己的,如今看来还是到了老八手中。她那些轻浮的行为害自己如情窦初开的少年般遐想了几日,知道老三命人回京取画,就焦急的盼着她几时能亲自送了来,结果还是南柯一梦。
三人进了帐,见胤禩已陪着胤祉在悠闲的品茶,五贝勒胤祺也在,竟还带着他驯养的海冬青。这只海冬青是老康赏给胤祺的,羽毛一尽浅灰,那爪子倒是雪白的玉爪,一般说来这样的是最凶猛、最尊贵的。它此刻站在胤祺右臂的皮手套上威风凛凛的扫视众人,倒似不把这些皇亲贵胄放在眼里。胤祺也和这鸟一般,战场上厮杀惯了,不拘小节,也不见礼,只点点头算是招呼了。兄弟间他也就服一起征战的大阿哥。
胤祐慌着拉胤禟到条案前欣赏画作,画一展开,只匆匆数眼,就把他的目光深深吸引住,待得细看,禁不住连声赞叹:“三哥,你的收藏果然不同凡响!仇英的大作我花了好大力气不过得了些赝品,能找到前朝临摹得逼真的就算万幸了。你可真有法子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胤禛、胤禩不约而同的去打量胤祉,后者只得尴尬的干笑两声,放下茶杯,摇着头说:“可这画已被无所不能的恩古伦格格要了去送给四弟了!”他这话机锋逼人,他明知画已到了胤禩手中,却刻意张冠李戴。
胤禛、胤禩四目对视,却有不同的苦涩在心里,画是无所谓的,那人,是想所谓也由不得他们的,没有争斗,却得分个高下,都下意识的咬了唇,又都后悔此刻这个不合时宜的举动。都不做声,把目光转回胤祉,等他的下文。
胤祉只挥手招呼他们去观画,二人只得起身应酬,猜不透他用意何为。
“三哥,你别是舍不得了,想把画要回去吧?宴请了我们,好在墨涵跟前作说客吧!”说这话的是胤祐,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二人都是爱惜这些物件甚过自身,简单的道理反而是他看得明白。而胤禛、胤禩都是“局”内人,总把事往复杂里想,偏偏忽略了最简单的答案。
“哈哈!还是七弟了解我!墨涵是你的徒弟,你劝了一定有效!”当初胤祉也是出于担心事情捅到老康那里,一则他不该事未起头就炫耀老爷子给的差事,再则,自己揣着好东西却忘了君父,怀璧其罪,是以快马加鞭从京里取了来堵墨涵的口,可这小丫头不当回事就给了老八。如今岂止后悔,才不得以想了这个法子来求众人。
胤禟不怀好意的笑着,拿眼去看胤禩,瞧他的态度。三哥素来不归于任何一派,和谁都好,和谁都不过密。
胤禩岂有不明白胤禟的意思,可此时却无那样的心思,只淡然道:“那只得四哥忍痛割爱了!”
胤禛冷冷的回道:“东西可是交到八弟手里的!”
这说的都是空话,谁也不说不给,却也没应承半句。两人也是针锋相对,说的是画,指的却是人。
胤祉只好小心翼翼的赔笑。
“你们真逗!既然画是墨涵的,还不如等她来做主!”胤祐嘴里说着,眼睛却专注于画。
一直闷声不响的胤祺却开口了:“老三,你还不如叫太子去给你劝呢!”
他这个笑话未免也太冷了些。他和墨涵少有往来,算是被请来作陪客的,谁都不打算去征询他的意见。众人还在打着肚皮官司,胤禛与胤禩都挂着浅浅的微笑凝视着对方,都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胤祺咳嗽一声,扫视一周,专注的用指甲套捋着海冬青的羽毛,用他那世外飘渺的声音说:“你们啊!一件东西竟比人要紧了!那墨涵算是跟着你们谁出来的啊?太子可把她托付给谁了?”
这莫名其妙的几句把大家都说懵了。
毕竟胤禟同老五一母同胞,知他脾气,若非和他有关联,他是决不多言。此时说这些,实在蹊跷,赶紧问:“五哥,墨涵是跟着皇阿奶出的门,跟咱们兄弟何干?”
“哦!那就好!”
“好什么?”
“那她出了什么事儿就不同你们相干了!也不会有谁来怪责我了!太子那里我自然懂得如何交代。”胤祺从随身的皮囊里取了些干巴喂他的宝贝海冬青,“三哥,您打算几时开席啊?弟弟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