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辆有些破的小巴车,司机仿佛在炫耀车技,连绵起伏的山脉,九转十八弯的山路,车子一路飞驰,司机是个少数民族的小哥,到底哪个民族,白柏儿被这炫酷的车技绕晕了,并没有仔细听他说话。
只知道一路上,他都在不停的唱着山歌,偶尔还夹杂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雪山在远处若隐若现,空气中都带着一股冷意,明明是六月的艳阳天,她却觉得有些冷,好在经验还算充分,外套是一件帽子很大的卫衣,可以将整张脸都埋进去。
拜韩亦夏所赐,为了避开他,一路上她转了好几次车,原本就容易晕车的她,一路上果然晕得不行,小脸一直有些惨白,脑子也不够用了,在一次转车中将用来遮阳的帽子弄丢了。
高原的阳光足以让你立即感受它的热情,不过几个小时,她的脸上已经受到了紫外线的洗礼,尽管她将卫衣的帽子遮得很低了。
以至于Frank在见到她的第一瞬间便惊叹出声:“哦!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柏儿甩了他一个白眼,好像他有多好似的,原来白白净净高高大大的一个外国奶油小生,愣是让中国的太阳晒的仿佛是从非洲来的了。
他本人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胡子也不知多久没刮了,长度都可以编根小辫子了。比胡子更长的是他的头发,好好一个小男孩,变成了沧桑颓废的大叔。
车子开了很久,终于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这是她的第一站,也是她即将和Frank分别的地方。
之所以选择这里,就是因为身处大山之中,信号极其的差,一路上如果不是有这个内奸,她不至于几次差点被韩亦夏找到,虽然内奸表示他不是故意的,但他的信任值也已经降到零下了。
两个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白柏儿以避嫌为由,强行将两人分开两个房间,甚至为了制造混乱的错觉,特地给自己选了人多的床位房,这样Frank想知道她在不在,也没那么容易了,最重要的是,他不能随便往自己的房间闯了。
对这样的安排,白柏儿很满意,第一天她陪Frank将周围逛了一圈,向他介绍了当地的文化特色,推荐了一条特别好的骑行路线。
第二天,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Frank一起骑行环湖的邀请。
第三天,Frank想跑得更远,彼此他已经完全沉浸在美景当中,全然忘了顾夏让他来给白柏儿当助理,名为助理,实为监视。
顾夏也怕白柏儿一走了之,毫无音讯,韩亦夏的怒火,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白柏儿将Frank骗上了一辆小巴车,那辆车是当天往返的,也就是说,等他发现错了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而送他上车之后,白柏儿迅速跳上了另一辆车,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她知道顾夏的意图,既担心自己一个人孤身在外,遇到危险,也所她就此一走了之。
像奔赴战场前一样,她也只是告诉顾夏,她想出去走走,然后便是一年多的了无音讯。
若不是她还是她的主编,只怕顾夏连只言片语都收不到,因为她是主编,所以至少白柏儿偶尔还会回复她的邮件,会将一些稿件整理发送给顾夏。
而顾夏便能从这些里面,判断她的所在,知道她是否安全。
可是现在不行,顾夏知道了,韩亦夏就一定会知道。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只能是互相伤害,那么就该结束这种状态。
离开韩亦夏的那四年,最初是很痛苦的,一个人独在异国他乡,有太多需要去适应的东西,无助感在那时被放得无限大,但过去了,便也好了。
虽然还会常常想起他,想到他的身边会有另一个女孩在陪伴,便心痛到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但大多数时候是快乐的,至少他们的回忆是快乐的,守着那些回忆,她可以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直到老,直到死。
白柏儿想,她做错了一个决定,面对死亡的害怕,让她选择了回来,而选择回来的后果,是彼此互相折磨,不停的伤害。
连回忆都不再快乐,这不是她想要的。
手里是一本有些旧的本子,她坐在车上,手里拿着本子,车子开得很急,风从窗户里钻进来,将本子一页页的吹开。
上面记录的很多地点,路线,攻略,以后注意事项等。
那是年少时,她亲手绘制的,她曾经拿着这个本子问韩亦夏:“小哥哥,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她还记得,那天的天空很蓝,阳光有些耀眼,韩变夏坐在操场看台上,正低头假寐。那天他们约好了去看电影,他在等她。
她蹦蹦跳跳的跑到他面前,替他挡住了阳光的亲密接触,得意扬扬的挥着手里的小本子。
阴影里他眼开眼睛抢过本子,随意的翻了一下,便塞进书包里,牵起她的手,酷酷的说:“走吧。”
电影要来不及开场了,但白柏儿却一点也不着急,拖住他的手,非要他给一个回答。
他的手在她的手上摩挲,两个人年纪都还小,最亲密的接触就是牵牵小手了。
她的手柔若无骨,揣在手里非常的舒服,但是左手无名指上,因为小时候他调皮,那里有一个伤口,尽管后来好了,还是留下了伤疤,在她雪白的手上,尤其显眼。
韩亦夏抬头看向太阳,眯着眼睛,对于她向往的自由非常不满,带着威胁说道:“总有一天,我也要为你套上一枚戒指,看你还往哪去跑。”
戒指她已经有了,可是现在又没有了,伸出的左手,依然空空如也,仿佛那只是一场梦。
她将戒指放在了家里的茶几上,下面压着一沓A4纸,最上面的一张,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熟练协议书。
右下角是她的名字,签得非常的端正,一如她的认真。
旁边还放着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能会看到一些漂亮的首饰,有些是韩亦夏送她的,有些是顾夏递她挑的。
她一件都没有带走,首饰最上面,是一张银行卡,里面是她所有的积蓄。
衣柜里的衣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塞在角落的背包和几件旧衣服不见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了。
所以韩亦夏回来的时候,发现格外安静的屋子也并没有觉得异常,白柏儿最近情绪不好,时常会一个人待在客房,不让他靠近。
他换了身衣服,深呼吸,让自己调整到一个最佳的状态,敲响了客房的门。
却久久得不到回音,阳台的门未关,一阵门吹了进来,将桌上的纸吹得哗哗作响。
放在茶几上的笔,被吹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韩亦夏条件反射的回头查看,那一沓纸即将被风吹散,他转身走过来,将纸张整理好。
离婚协议书几个字便闯入视线,右下角的签名,是他这辈子也不会认错的名字。
心仿佛被用力的刺了一剑,鲜血淋漓,疼痛难当。
他抓着纸,快步走到客房门口,用力的敲门:“白柏儿,你出来!”
还是没有回应,门是锁上的,打不开,心乱之下,他也忘了还可以找钥匙,直接对着门撞了过来,撞得半边身子都没知觉还在继续。
数次撞击之后,门终于开了,他没防备跌了进去,缓冲了几步才站稳。
客房很干净,床铺也收拾得很整齐,洗手间干净得不见一丝垃圾,好像这里面从来没有住过人一样。
他心慌了起来,奔回卧室,呼啦一下拉开衣柜的门,这时才注意到白柏儿最开始带过来的背包不见了,她最常穿的几件衣服也不见了。
颓然的坐到地上,终于明白了白柏儿当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当初搬过来的时候,对于白柏儿只带了一个包的行为,他非常不满。白柏儿却是非常认真的和他说:“这是她所有的东西了。”
那时他不信,所以在两人和好之后,强行将她留在旧宅的很多东西都搬了过来,空荡荡家终于有了拥挤感,好像他的心也满满的了。
他以为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事实却给了他一个沉痛的耳光。衣柜里那些漂亮的衣服,崭新得像放在店里正在等人买走的。
看着手里的离婚协议,一张张往后翻,她写了很多,也说了很多,除了她自己,能留下的她都留给他了。
韩亦夏站起来,走到沙发前,打开了盒子,一张银行卡静静的躺在那里。
那里面有多少钱,白柏儿已经写在了纸上,所以他不用查也知道,那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额,哪怕是他,如果不动用公司的钱,也拿不出那么多的。
亏他还傻傻的以为,他给了她最好的生活,也就是她想要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只要好想要,白柏儿自己就能办到,根本不需要韩亦夏出一分钱。
亏他母亲还一直认为,白柏儿是冲着他的钱才回来的,实际是就目前的现状来看,白柏儿比他有钱的。
所以这些东西对来她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不是要不起,只是她不想要罢了。
身外物,都是累赘。
果然,那些就是她所有的东西,来的时候带来,走的时候也只带走了那些。
韩亦夏终于意识到,白柏儿走了,心里一直有的隐隐不安,终于落在了白柏儿身上。
她再次把他抛下了,而他依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眼泪落了下来,砸在地毯上,很快便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