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句话,却被周素置若罔闻,她兀自起身,对着门外的侍者叮嘱了几句便消失了。此后顾启淮再想要出去,都遭到了阻拦。由此,他已经知道了周素的决心。在他刚刚过二十岁的时候,父亲就有意让他与门当户对的女孩子交往,顾启淮那时还没有出车祸,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父亲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正在他走神之际,门被再次推开。
“阿淮。”柔婉的女声从对面传来,顾启淮抬头,看见了对方的脸,他的心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后想到母亲口中所说的纪小姐,便就不足为奇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顾启淮想到她从自己任课以来的所作所为,不免觉得恶寒。
纪潇潇将齐肩的短发挽在耳后,走出校园的她,添了几分成熟的气息。
“怎么?难道阿淮你觉得自己掉入了别人的陷阱中吗?”
“纪小姐还是叫我老师吧。”
顾启淮将自己与她拉开距离,他原本就没有打算与她说什么话。而母亲既然不让自己出去,那他就自己想办法。
顾启淮知道母亲强行将纪潇潇推给自己,并非是因为自己在庆大任职的关系。自己长期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在害怕什么?或者说周素在害怕什么?单单是从她调查自己的体检报告这一方面看来,她或许早已不信任自己了。
“纪小姐甘心这样吗?”
“怎样?嫁给你吗?”
“走老一辈的路。”
“阿淮,你想怎样呢?我听说你与伯父伯母的关系比从前紧张了许多。是不是也因为想要离开得远远地来摆脱宿命呢?可是你要知道啊,家族兴旺在于大家共同的努力。牺牲掉的东西,或许是我们一辈子都不需要的呢?”
对此,顾启淮哑口无言。眼前的女子并非岑莫汐,他不需要细细地去考究她心中到底如何思量,不需要去回想她的话到底是何用意。纪潇潇的话语都如此直白,她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且为家族大业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她所看见的世界里,早已没有可贵的东西了。
对牛弹琴,何其费力。
“随你怎么说吧。”他垂下眼眸,将右手的拇指放在左手的手背上轻轻搓动,他忽然归心似箭。想要回到画室,等待着岑莫汐下班,那时他会起身关门,假装不经意间一次次与她偶遇。
这里的餐具都格外精致考究,然而他只想在画室那小小的一方厨房喝咖啡。此处尘烟弥漫,纸醉金迷,仿佛放眼整个北川,唯有岑莫汐所在的地方正散发着希望的光亮。
“阿淮的心中似乎有杂念。”纪潇潇挪动了脚步端坐在他身旁,稍稍低头看着他侧脸硬朗的线条,“是什么困扰着你呢?”
顾启淮转头瞥见她唇角的微笑,眼中的关心恰到好处。这让他想到了周素,不自觉地对她厌恶起来。
“纪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了。”顾启淮起身,直到刚才,他才忽然明白过来,如果不能置身事外,那么自己对岑莫汐的感情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她的累赘。按照父母的行事方式来看,如果他们知道了岑莫汐的存在,必然会想方设法刁难她。
他打开门对侍者说了几句话,大拇指朝身后的纪潇潇指了指,侍者便点头往同一个方向离开了。待他们走远,顾启淮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等侍者拿着餐具回到包间时,却再没有看见顾启淮的身影。
纪潇潇淡然地坐在沙发上,她没有加以阻拦是因为她知道,就算阻拦了也没有任何用,不如就让他走。反正自己与顾启淮结婚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无论如何,我都会让犬子与令千金结婚。”这更是顾伯父对父亲的郑重承诺。
顾启淮回到学校后,发现林景荣也在,他神色焦急,疲惫感早已遍布顾启淮的全身,他苦笑着问道,“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吗?”
林景荣看了看周围,“去画室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来到画室后,顾启淮浑身紧绷的细胞这才松懈下来,他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问道,“说吧。”
“伯母或许知道你伪造检查结果的事情了。”
见林景荣一脸严肃,顾启淮摇了摇头,却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原本一开始我就没做什么万全之策,被发现也是情理之中。她想怎样?质问我么?我还有诸多问题要问她呢。只不过最近与父亲关系紧张,不好再雪上加霜。你知道的,三年前的事故,绝非偶然。”
“可至今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相关证据,且不说这个。如果伯母将你所做的事情告诉伯父,你会面临怎样的问题?你想过吗?”
听此,顾启淮将头靠在靠背上,仰头望着惨白的天花板,笑出了声,“受制于人呗。”
“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与其坐等降罪,倒不如我直接去找我父亲谈判。这样一来,或许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林景荣一改之前严肃的表情,此刻又担忧了起来,“那你确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吗?”
“我也曾一度怀疑,但偶然得知母亲早些年在小秋家的医院做过诊疗。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拜托他去调查,没想到真的有了结果。我母亲在二十岁的时候被诊断为不孕不育,她那时刚从家中出逃,嫁给了我父亲。”
“这么说来……”
“如果她不孕不育,那么我是从哪里来的?可笑的是,父亲竟然认为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
如果不是那一次父亲喝醉,顾启淮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那是顾启淮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宴会结束后,父亲才从外面一身酒气的回来。周素站在二楼的扶梯前望着他东倒西歪地走进书房,那眼神,在顾启淮看来,与看陌生人无异。而就在那一瞬间,他与母亲之间,竖起了一座高墙。每一回在外人面前,周素亲昵地挽着父亲的胳膊说笑,顾启淮都会想到那晚的情景。
而那晚,顾启淮出于担心,跟进了书房。却发现父亲伏案垂泣,声音极小,他的手上拿着一张黑白的老照片。顾启淮原本可以走得更近一些,看清照片上是谁,可却在父亲的喃喃细语中,怔怔站定在原地。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拴住了他的全身,仅仅几步之遥的父亲变得陌生。母亲站在扶栏旁的冷漠的态度再现在他的脑海里,似乎一切都能够得到很好的解释。
此后每一次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饭时,气氛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母亲总是会站在恰到好处的距离,说出恰到好处的关心的话语,井然有序,似乎早已提前设置好。
林景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启淮这些年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说实话,在顾启淮说出怀疑自己与周素的血缘关系时,他非常惊讶,因为这一家人看起来是如此的和睦完美。或许也正因为这异于常人的完美,所以才会凸显问题所在吧。
“你不用操心了,我会处理好。顺便也跟小秋说一下。”
对于顾启淮的话,林景荣没有回答,然而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回答,顾启淮也当作自己已然默认。其实不然,他想要为顾启淮做点什么,这是他们三个之间这么多年来的默契。只要有一方遭到了困惑疑难,另外两方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帮助。他想,顾启淮一定知道他们的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各家关系复杂,如果因为晚辈太重情义而搞砸了关系,也得不偿失。顾启淮的目的,或许是要保护他们吧。
周末转眼间到来,顾启淮从公寓出发去学校时,走的是后门小路,他可不想被岑莫汐发现。况且她早已答应自己这个周末要看管画室,或许一早就出门了吧。
想到这里,他掏出手机,定住脚步,郑重地编辑了一条讯息。
“岑莫汐,
早上好,在周末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孩子们大致来说都很听话,不用很费心思。不过我想,换一个老师,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是一件新鲜事吧。说不定会更加努力呢。希望你今天也有愉快的一天。
顾启淮。”
在反复确认之后,按下了发送键。
不一会儿,便收到了她的回复。顾启淮正到教室的门口。
“顾启淮,
不用这样客气。身为朋友也希望能够帮上一点忙,不过今天傍晚或许还有别的事情。希望可以尽快忙完。
岑莫汐。”
顾启淮愣愣地看着朋友这个字眼,一种类似于疼痛的细微的感觉刺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