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萧念艰难开口道,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不是因为感冒,或许只是觉得心中难受罢了。
岑莫汐却只定定地望着头顶枝繁叶茂的大树,“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果换做是云珏,她也会这么做的。”
庆大曾发生过一起火灾,现在的校址是新校址,而旧校址在离这不远处的市中心。那一场火灾死了太多的学生,因此市长决定在那块地树立了一座纪念碑。每年庆大都会组织去悼念。
火灾发生时,萧念是清醒的,他听见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接着他所在的教学楼以一种摇摇欲坠的方式支撑着,他愣愣地看着四处逃窜的人们,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从记忆之初开始的画面,就像是死前的走马灯剧场一般。
父亲早已模糊的容颜却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他恍惚朝着走廊的最里端走去,不断有人狂奔而过,撞到他,他就再爬起来,再继续走。此刻,也没有人再顾及他人了吧。
忽然,他的手掌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回头,却是一个少女紧紧拧着眉的样子,她似乎非常不屑也非常恼怒。拽起他的手,就往出口跑去。
萧念那时没有力气,他也不知道这个不曾相识的少女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气力将他拖走。只记得那时她坚定的眼神。
跑到一楼的时候,玉石板开始松落,不断有碎石掉下来。
出口处已经不安全,她环视周围一圈,毅然向阳台跑去。
“跳下去!快啊!”岑莫汐那时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几乎就要将他推下去,“你在犹豫什么!”
萧念有些恍惚,他将那日的岑莫汐与此刻的她衔接起来,却始终无法透过迷雾看懂她。
“萧念,谢谢你今晚来找我。去跟云珏道歉吧,现在还不晚。”
岑莫汐起身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兀自上楼。
萧念不知道她所说的是时间不晚还是时候不晚,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在乎。如果可以,他只想做自私的人,为自己的欲望自己所想而活。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岑莫汐恐怕会非常失望吧。即便她那双常年在下雨的眸子里,不掺悲喜。
回到宿舍,路凝凝正在看电视,看见岑莫汐回来,顺口说了一句,“萧念来找过你了,挺着急的。”
“我知道。”岑莫汐将钥匙放在一旁,疲惫地瘫软在沙发上,她将衣袖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大概是画室的香薰吧,她这样想着,却撞上了路凝凝奇怪的眼神,“怎么了?”
“没怎么,看你最近怪异得很。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
“我这问了也是白问,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让我知道的。岑莫汐你啊,真是自我到极点了。”
对于这句话,岑莫汐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
“萧念呢?他对你很好,或许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呢。”
路凝凝轻声说道,她将语调放得极低,不经意间瞥她一眼,岑莫汐的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仍然只是自顾自地换着衣服,“你不要问我这些问题,你会失望透顶的。”
“嚯!”路凝凝露出了夸张的表情,往沙发后座倒了倒,“知道你是仙女,从来不着地。但是……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还有不到一年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依你这个性子,肯定是到死都不会联系我。”
“分道扬镳?”岑莫汐疑惑反问。
路凝凝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你去别的城市吗?”
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男朋友在这里呢!我可不想跟他分开,异地恋什么的,我才不要呢。况且弟弟在这里读书,如果说要把他交给我那个糟糕的父亲的话……我是怎么都放心不下的。”
“那就不算分道扬镳。”岑莫汐说道。
只要有归期,或是知前路,就不算分道扬镳。分道扬镳这个词,大概是指天涯路远各自一方吧,或许也是说阴阳两隔也说不定呢。她所度过的年月里,有太多的生离死别,重要的人几乎走得一干二净,因此她觉得,没有得到,或许就没有失去。就连朋友,她都不想得到。
“小汐你啊……”路凝凝说着,忽然靠过身来,握住岑莫汐的手,“不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看得我难受。”
岑莫汐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这具身体有时是自己的,有时又不像是自己的。然而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全然掌控。从前有人说,人类有三魂七魄。在灵魄缺少时,人的身体就会失去控制,人也会变得奇怪。她想,她的魂魄或许是被大火焚烧殆尽了吧。
“什么表情?”岑莫汐问道。
“说不清,或许是我的错觉。”
路凝凝的脸上略带着一些疑惑,随后又与岑莫汐拉开了距离。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每每接近岑莫汐时,无论是肢体上的靠近还是想要了解她多一点,她就会变成游荡的魂灵一般,站在你永远都够不到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你。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安静得像一泊湖水。
近来周素来画室来得频繁,并且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或是一整天的时间。这让顾启淮有些不自在。而无论她来多少次,他想自己都无法习惯。
“母亲,如果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的身体很好,您不必挂念。”
顾启淮将温度刚好的咖啡放在周素的面前,恭谨坐在她的对面。
周素拿起杯子轻轻吹了吹,没有下口喝,“你什么时候才能听话一点呢?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父亲很想念你,你多久没有回家看看了?”
“母亲所说的任性是指不愿再成为傀儡吗?母亲,原谅我这么无礼。但对于有着一身自己厌恶的天赋以及一生下来就被安排好一切的我来说,那个家,无异于地狱修罗场。话说回来,母亲不也是为了逃离家族宿命才嫁给父亲的吗?您不愿嫁给老头来维持岌岌可危的家族产业,难道我就能舍弃我自己来成全你们吗?”
周素抬起头,扬起下巴,美丽得看不见任何岁月痕迹的脸上,只有冰霜。“我希望你明白你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自从三年前那场事故,你与我们都生疏了不少。从那时一直到现在,我与你父亲都在给你机会与时间。你父亲更是为了你而到处寻医,想着你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便彻夜难眠。我们所做的努力,在你眼中,难道就是那样不堪吗?”
顾启淮的眉头逐渐紧蹙,他低下头,双手合十撑着额头,“母亲,我求您了。放过我吧。”
他的身体并没有每况愈下,一直都好好的。周素所说的每况愈下,不过就是个幌子。他知道父亲一旦知晓他身体早已恢复如初,便不会再放过他。他不想这样,他不想回到从前,不想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轻易丢失。如果变回以前,岑莫汐一定会对他非常失望吧。
毕竟他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周素沉默着,对于顾启淮如此悲伤的姿态,似乎与自己的影子重叠。在所有看上去很好的表象之下,有着一种更为黑暗的东西在心中发酵,每每入夜,她无法入眠,在阳台上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她有时在想,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要过这样悲苦的一生。
回过神来,她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顾启淮哪里会有她的影子?绝对不会有!
“这不是放不放过的事,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
“您去慕容伯伯那里打探消息,不也是不信任我吗?既然不信任,为何又要将这所谓的责任强压在我身上?”
“顾启淮!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周素猛地起身,冷静的双目也泛出火星,她的手紧紧地捏着包,却无法再说出更多责怪的话语。无力感充满了她的周身,一如既往的,让她难过至极。
“母亲,请您转告父亲,我很抱歉,我无法达到他的要求。这关系到我珍视的东西,但是我不会请求他的原谅,因为我没有做错。”
顾启淮也起身来,理了理衣角挺直了脊梁,庄严郑重地看着周素。
“你所谓的重要的东西,难道不该是你的亲人吗!”说到此处,周素的口气也软了下来,只觉得自己的力气仿佛被抽空。顾启淮早已不是个小孩了,她或许早就该放手,早就该放过自己。
“那么敢问母亲,您所珍视的人,是我与父亲吗?”
对于这个问题,周素没有回答,一时哑然。她转过身去,仿佛是要走。捏住包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周素抬了抬下巴,抚了抚旗袍上的灰尘,平复好一切,脸上又挂上了优雅的笑容。
回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