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周围寂静一片。
而段泠的心,却无法享受到这一片宁静。
每当看着暮色来临时,看着一轮红日缓缓坠落,他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寂感。
好像天地间,只余下他一人。
但事实便是如此,这天地间只有他段泠一人罢了。其他人所看到的只是这具躯壳所做出的伪装,而非真实的他。
入秋后,天气渐渐寒凉。即便是泡过热水,仍旧如此。
久病在床的身体十分的孱弱,手指纤细的仿若枯枝一般,那肤色更是苍白的离开。
段泠忽而勾起嘴角,轻轻笑了。倘若叫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又怎么会认为他是美的呢。他的手总是拢在袖中,便是怕人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已经瘸了一双腿,若再传出个貌如恶鬼的名字,真是……
“呵呵。”低低的笑声传出纱帐,仿若是黑暗中哭泣的灵魂般。
手指一寸一寸的丈量着自己的双腿,段泠沉沉的叹了口气。“还不到时候啊。”他想要除掉段瑾瑶的心固然已经疯狂,却不能让她那么轻易的就死去呢!那个女人,无论如何也要让她下场凄惨啊。
从那个冬天开始,段瑾璿已经死去,留下的只有段泠啊。那个以茯苓为名,被偷偷养到四岁才得以见到自己父亲的孩子啊。
单纯可爱又如何呢?那只是让人害你性命的利器。八岁小儿尚且有如此歹毒心肠,他段泠便是狠毒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终究,他只不过是一个从地狱而来复仇的恶鬼啊。
娘亲,你看看啊,你将我教导的多好呢。瘸了腿的我,才是你所期望着的那个好儿子啊。
夜沉静下来,夜枭鸣叫在夜晚寻寻觅觅,而段泠也则是在这样的寂寥中缓缓沉入了睡眠。
然而,在这个同样的夜晚,却有人仍旧一派清明。
丞相府中,女子伫立在门旁,望了一眼又一眼,眼中尽是担忧和期盼。
“夫人。”
眼见着着绿衫的丫鬟从抄手游廊走来,女子的双眼一亮,忙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丫鬟点了点头,眼中有些犹豫,而后才道:“大人公事繁忙脱不开身,今日便不回来了,说是宿在宫中。”
果见女子眼中失望之情一闪而过,足以让任何心狠之人心生怜意。“既然夫君今日不归,你们也早些睡吧。”
“可是夫人还未用膳……”丫鬟急急道。
“无妨,我并不饥饿。只是……”只是什么呢?大约是失落吧。成婚这么久了,丈夫已经接连几日不归家了。她的心里便是难受,也知道丈夫是为了公事,怨不得任何人。可到底,她只是一个小女人,需要男人时时刻刻在旁宠爱啊。
思及此,她不禁幽幽一叹:“罢了,罢了。我乏了,你们将晚膳撤了去,不要上前打扰了。”
直到女人走进房间,绿衫丫鬟才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来。这般美好的女子,大人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不过,这样心狠的女子留在家中,怕也是个天大的麻烦吧。
丫鬟神色一整,仿佛刚才的遗憾思虑不曾存在过一样。她神情木讷,面容普通,只是一名普通的小丫鬟罢了。
便是这名小丫鬟在无人注意时,悄然离开,走出丞相府。
“如何,她可有怀疑?”暗处有人问道。
“这么多年丞相一直对她以礼相待,她自然觉察不出来。”丫鬟笑答。
“你也不要太过得意,免得被她瞧出什么来。如今正是要紧关头,要是误了主子的事儿,咱们可是难辞其咎。”
“你放心好了。我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卑贱又普通的小丫鬟,她又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去。你最近不要来的太频繁,我怕被人发现了。”
黑暗中的人低低笑了几声,道:“你不是给我编了个什么同村阿牛哥的名字吗?”
“去你的!”丫鬟脸色一红,嗔了那人一眼道:“不和你说了,尽懂得逗弄我玩儿。”
直到丫鬟走出视线,黑暗中的人才露出脸来。那是一张极为年轻,面容普通的少年。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陆昭文。他远远看了丞相府一眼,眼底不屑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运起轻功,纵身上了屋顶,须臾间便不见人影了。
而此时,几人交谈中心的那个男人,却并未如所说的那般真的在宫中当值。
他正在京城中的一户普通的宅院中。
“妾身知道夫君身居要职,怕是不能日日归家。但夫君也莫要因为顾及妾身,而累坏了身子啊!”
说话那女子,一袭普通的衣裙,乌发半绾,仅用一柄乌木钗插在发间。她的容颜并非绝色,却自有一番温婉之气。只是那一双瞳仁却并无光彩,原来是个瞎子。
被称作夫君那人一袭普通长袍,温文尔雅,翩翩君子模样,较之那女子不知出色多少。然而,他却小心的牵着女子的细腕,语气温柔:“我是你的夫君,自然要顾惜你了。你看不见,行事多有不便,我不在家中,总是放心不下。”
那女子低声笑道:“夫君就是太过紧张了。妾身自小便看不见了,这么多年来早已经能过得如常人一般,哪里有夫君说的那么娇贵。倒是夫君你,听说在大官手下做事,凡事都要小心。夫君莫要因妾身,而惹了麻烦才是。”
女子的关心真切,让男人心中一阵暖意流过。同时,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她待自己真心实意,可他却连自己的身份都无法告知。甚至那夫君,也是哄骗于她,他早已娶妻。
一道烛光打在男人脸上,叫他眉上的愁色显露无遗。这男子自然便是傅明寒,年仅27岁便担任丞相之职。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平平淡淡,不想竟叫他遇上了锦娘。
见到她后,他才知道欢喜是什么感觉,喜爱又是如何的一种情绪。他的妻子始终戴着一张面具,叫人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他不止一次怀疑,她待自己的好,怕也是伪装的。
只不过,那毕竟是自己的正妻。傅明寒便是心中不喜,也要维持着这个正妻的体面。可是现在,他却有些焦躁了。他想将锦娘迎回府去,让她堂堂正正的成为他傅明寒的人。
可是他不敢,也不能。他怕让锦娘知道他原来已经娶妻,家中还有两名妾室,自己甚至不能给她一个正妻之位。锦娘虽目盲,却性情刚烈,若是自己处理不当,将酿成大祸啊!他若休戚段瑾瑶,可是她一没有犯七出之条,二来又是文宣的亲娘,他如何能下的去手啊。
“夫君每日奔波,妾身看了极为心痛。夫君无需每日都过来的,毕竟公事要紧。妾身不会有事,你瞧……”
“瞧什么?!”傅明寒没好气的说:“若不是你不小心摔倒,害的我惊吓一场。你哟,就是让人不放心。”
锦娘也想到了自己冒失摔倒那件事,不由讪讪一笑:“夫君……那件事就当他过去吧。”
“好,就过去啦。你以后也不准说什么不让我过来的话。”傅明寒佯装发怒。
“妾身只是……”怯怯的看了眼自己的丈夫,锦娘垂下头去,“因为夫君一直很忙,妾身心里一直很忧虑。妾身生的面容不佳,又天生目盲。虽不知道夫君生的什么模样,但听邻居们说是天人之姿。妾身心中自卑,生怕配不上夫君。妾身总担心,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场梦境。等梦醒了,夫君已经不在身边了。夫君其实早已经成亲,有自己的家,这一切都是妾身自己臆想出来的。”
傅明寒心头一跳,虽然锦娘这是无心之语,却也是他最为担忧的。眼见妻子心头忧虑,愁容不展,他连忙将她拥入怀中。“为夫的傻姑娘啊。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在为夫心中,你是最可爱的,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比不上你啊。”
“夫君……”锦娘感动的偎入傅明寒怀中,眼底却闪过一丝嫌恶和鄙夷。
两人缠绵至夜半,天还未明,傅明寒便匆匆离去了。
锦娘只知丈夫奔波不易,却不知道他是宫中述职,更是当朝宰相的尊贵身份。
然而,对于楚伊人来说,傅明寒在她面前毫无保留。他的身份如何,他的经历……她都清楚的很。
“等这个任务结束后,老娘可要好好休息一下。”揉了揉自己的腰,楚伊人咬牙切齿的从床铺上爬了起来。
想她千面狐狸,什么样的男人拿不下,不过一个区区的傅明寒罢了。
“看来你过得不错。”
对于忽然闯入自己房间里的声音,楚伊人眼皮都未抬,她懒懒的靠在架子床上,薄薄的衾被根本无法遮掩她丰满妖娆的身躯。
“你来此,可不是仅仅为了探望我吧。”
陆昭文的眼睛从楚伊人身上扫过,半点儿流连都没有。“我就是来此看你的任务执行的如何了。傅明寒,可不是个简单的。”
“他?”楚伊人嗤笑了声,毫不客气的耻笑着:“那个男人啊,面子和里子一样的虚伪。纵然他是当朝宰相又如何呢?我为何选作盲女的身份来接近,就是看透了他的本质。那个男人啊最喜欢柔弱无依的清秀女子了,那段瑾瑶不得他的心意,不过是因为生的太漂亮了。你若知晓他的母亲生的什么模样,怕是不会觉得那个男人的喜好有什么奇怪了。只不过是一个从别的女人身上寻找自己母亲影子的可悲男人罢了。你尽管放心,这件事我处理的妥妥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