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过后,赵砚忙于军中大小事务,答应穆语柔的事情便被他忘到一边。
到第三日清晨,赵砚出门的时候天上竟飘起了小雪,空气中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梅花香探着他的鼻子。他抬头去看,原来是府上的骨里红梅开花了。
梅树还没发叶,枝头热热闹闹的缀满了铜钱大小的重瓣红梅,枝桠间累着薄薄一层白雪,映衬得那朵朵骨里红梅更加娇俏可人。
赵砚看着,忽然想起那晚女子红衣胜火,肌肤似雪,美得不可方物。他又仔细想了想,她好像叫珮娘,是雪月勾栏的舞姬。那舞姿,他低头回味了一番,可称得上是惊为天人了。
也不知她脚伤如何了。赵砚一边想着一边出了门。
今日营中倒没有多少缠身事,赵砚巡视了一番便闲了下来。
“左右今日营中清闲,主子不如回府休息罢?”近侍颜正提议道。
赵砚听闻,翻了两页兵书,又合上,“那走吧,备马车。”
颜正得了令立刻便要出营帐,却又听到将军补充了一句:“就去――雪月勾栏吧。”
听到最后那个地名,颜正心内着实吃了一惊,向来不近女色的将军,今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主动要求去那种莺莺燕燕的风月场所?但又想到前两天夜里将军带回来的那位姑娘,颜正心里大概了然。“……是,属下明白。”
马车行至雪月勾栏前,便有一人的歌声穿过帘幕传进车内,歌声清越悠扬,但不似那晚的声音,那般撩他心弦。
赵砚不动声色地下了马车,小二一看这派头,连忙寻了个极好的位置给他。
“来一壶乌龙茶。”赵砚放下一锭银子,目光则有意无意往台上去看。
“好嘞您,请问客官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了。”台上那人不是珮娘,他收回目光,感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觉得自己好笑。他巴巴地跑来看她,人家却并没有守约。
“客官请稍等。”小二收了银子便要走,赵砚突然又叫住他:“听说上元节那天晚上,你们这里有人闹事?”
小二一听这话,挠头讪笑道:“是呢客官,那晚柳家小公子喝醉了酒,非要带走我们这里的勾栏凤凰,这才闹了一场。”
“不过幸得一位大侠出手阻止了此事,才让柳家小公子没把人带走。只是可惜了珮娘,伤了脚现在还没好呢!”小二摇着头,面露惋惜道,“若非如此,公子今日便可见一见我们雪月勾栏里最美的一道风姿了。”
在听到“珮娘”二字时,赵砚便心下安稳了――她只是脚伤未愈,并非爽约。他也顺着小二的话说:“那还真是可惜了。”
小二点头连连称是,又赶紧去厨房给赵砚准备茶水。
不多时,一人便端了茶壶走过来,“客官,您的乌龙茶。”
赵砚一听这声音便抬了头,那人还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自顾自地替他斟了一杯茶,又小声道:“将军请用茶。”
赵砚接过茶轻抿了一口,用茶杯遮住嘴角的笑意道:“坐吧。”
“多谢将军。”穆语柔笑语晏晏地坐到赵砚对面,“将军好兴致啊,落雪天还出来饮茶听曲。”
赵砚吹开茶的热气,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穆语柔。穆语柔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的袄裙,一头乌发极为素净,仅用了只白玉簪子松松绾了一个普通的发髻了事。不若她在勾栏台上红衣盛装夺人眼球,而是另一番明媚温柔,一样叫他移不开眼。
“脚都伤了,跳不成舞,就出来给人端茶送水。你也真是爱岗敬业。”赵砚难得调侃人,但配上他冷静的语气,让人根本笑不出来。
“将军可冤枉珮娘了。”穆语柔一本正经起来,模样娇憨可爱,她认真解释说,“我与将军约定了,今日在雪月勾栏,我为将军跳舞以表感谢。我虽脚伤了不能跳舞,但也不能爽约不是。”
赵砚看她样子可爱,有心逗她:“本将军可忘了这桩事。我来这,也不过是兴致好来喝茶听曲的。”
颜正第一次听他主子这样拿话堵人,不由得偷眼瞧了下对面的姑娘。
穆语柔被他这话一堵,眨了眨眼睛,一时语塞:“那,那……”
“那我也得在这守着,亲自答谢恩人才是。”
“好,现在谢也谢过了,你该回去了。”赵砚放下茶杯开始“赶人”。穆语柔心里转了一圈,她好像,没说错什么话啊……
接着赵砚又补充了后半句,语气毋庸置疑:“我送你回去。”
又送?穆语柔一想到上次马车里一路的低气压就怕了,连忙要拒绝:“不不不,不麻烦将军了……”
赵砚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颜正,送姑娘上车。”
颜正上前便挡了穆语柔的去路,礼貌地让出她“该走的路”,“姑娘请。”
“……好,劳烦了。”大街上推推拒拒的实在不太好看,穆语柔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上了车。
又是一路无言。直到穆语柔下车的时候,赵砚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穆语柔走出去没两步,身后颜正便追了上来:“姑娘留步。”
“何事?”穆语柔停下来转过身,一小瓶伤药就递了过来。
“将军说姑娘脚伤不是小事,雪天路滑,该在家多注意才是。”
穆语柔接过药,心里暗笑,这么温情的话,想来不是那位将军的原话,而是经这位小哥加工处理后再传达的。
“替我多谢你家将军。”穆语柔委身行了谢礼,又说,“还请小哥再替珮娘转达,天寒地冻,也让将军注意身体,等天气转暖,再来雪月勾栏,珮娘还请将军喝茶听曲。”
“好的。”颜正拱手做礼,又回头看了马车一眼,想必他也不用转达了,两人的对话早就让车上耳力极佳的那位听得清清楚楚了。
此时车上的将军大人,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隔了几日,便雪霁天晴了。
颜正有意提醒将军道:“天气晴好,主子不若出门散散心?”
赵砚抬头看了眼府里开的正艳的骨里红梅,“折两枝好的插瓶,我们带去雪月勾栏。”
将军果然对那姑娘动了心思。颜正立刻出门,吩咐了个办事仔细的人去挑花。
穆语柔大约也猜到了今天将军会来,特意挑了自己最擅长的胡旋舞。
随鼓弦声响起,穆语柔举起两袖旋转起来,姿态轻盈稳健,脚下裙摆随之绽开,悬而不落,在空中旋舞,有如天边轻云,腰间彩带摇曳飞舞,齐整划一。
她旋转像是不知疲倦,甚至越转越快,让台下观众几乎不能看清她的脸和背。
舞毕,台下爆发出经久不绝的掌声与喝彩声。穆语柔谢幕时特意留意了一下台下人,果然台下角落里坐着将军,身边还跟着上次一起来的小哥。
穆语柔寻思着换了舞裙再去跟将军见礼,气还没喘匀呢,就在下台时被一少年郎拦住,“姑娘舞技非凡,另在下大开眼界,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姑娘笑纳。”
说着便从怀里往外掏出一对成色极佳的翡翠环,不由分说便要塞到穆语柔手上。
原不过是粉丝送礼,放平时穆语柔谢过便收下了,但今天将军在场,总不好让他看到自己随便收“其他男人”的礼物,连忙推拒。
不想这少年郎一呼百应,其他客人也纷纷上前将穆语柔团团围住,都要献出身上的珠玉宝石送给她。
一群人一口一个“珮娘”,叫的她头都要大了,还必须要面带微笑一一婉拒。
就在场面一度要失控的时候,一束含苞待放的骨里红梅脱颖而出,受到了穆语柔垂青,“这红梅艳而不俗,清香淡雅,珮娘很喜欢。珮娘在此谢过你家主子了。”
这时识趣之人听了这话,皆默默带着自家“俗物”离开了。
“这是骨里红梅,乃梅中珍品,我家主子说这梅,姑娘很称得上。”颜正笑答,“我家主子还说,姑娘若要谢,还需当面道谢。”
接着便带穆语柔远离了剩下的几个不识趣的客人。
穆语柔一被带到赵砚面前,便笑嘻嘻地摘了朵红梅插到鬓角,“小女子谢公子赠花。”
赵砚淡淡“嗯”了一声,“快去把衣服换了吧,”他看了眼穆语柔冻得通红的鼻尖,喝了口茶含含糊糊道,“当心着凉了。”
他不说还好,被他这么一说,穆语柔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单薄的舞裙,一个冷战让她没忍住竟打了个喷嚏出来。
“失礼失礼!”穆语柔慌忙道着歉快步离开,等她换好衣服回来时,赵砚早就离开了,只留了颜正一人在那里等她。
“将军他……是生我的气了吗?”穆语柔有些不安地问。可她真不是故意的啊,她怎么忍得住那个喷嚏呢。
“姑娘误会了,只是军中忽然有事,将军赶去处理了,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了。便留了属下在此告知姑娘一声。”颜正解释道。
“噢,这样。”穆语柔紧了紧衣领免得自己又忍不住打喷嚏,“将军有心了。”
“若姑娘没其他事,小人就先告辞了了。”
“你慢走。”穆语柔目送将军家小哥离开,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感冒了。
当晚,穆语柔在家便收到了一只做工考究的汤婆子,其用料规制,不像是平常街市里售卖的,似乎是宫廷特供。
穆语柔摸着上面精细的花纹,不用想大概也猜到,会送她这样贵重的一只汤婆子的人,也只有那位面冷心热的将军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