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京都的街市热闹起来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街道两边挂满了斑斓的花灯彩结,小孩子们早早便穿红着绿穿梭其间。处处都是节日喜庆的气氛。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唯有一人独坐在高头大马上神情不大好看。
赵砚在军中严律克己惯了,若非京中好友再三邀请,他是不太乐意出来凑这热闹的。但现在他虽出来了,他那位朋友却又不知被哪位提花灯的小姑娘引走了。
举目四望,赵砚还是决定牵了缰绳往回走。
途经一酒肆,勾栏台上莺歌燕舞,台下喝彩之声不绝。赵砚对歌舞之事向来不感兴趣,只略略瞟了两眼便要继续走。
像是天意,一阵晚风夹着台上两句唱词吹进了赵砚耳中:“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
那声音轻柔婉转,称不上天籁,却让赵砚不自觉停了下来,转过头重新审视台上那人。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
台上女子红衣翻飞,捻指抬首间尽是风情,她旋转,便像是整个舞台的风皆掌握在她的裙袂,她舞袖,抖、掷、挥、拂、抛,那水袖便有如灵蛇在手,或弱柳扶风,或狂放不羁,翩翩之姿无不令人称道。
赵砚起了兴致,但也不愿同台下那那些人一般,巴巴的凑上前去,只远远的观赏。
同时台上的穆语柔早已注意到了人群外高头大马上的男人,那人停在场外听她唱了这会子,显然是对她起了兴趣,却也不见人上前来。看来攻下目标,略棘手。
穆语柔也不急,缓缓图之而其事卒成。她不疾不徐地唱罢最后一句:“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啊!”
台下不知是谁喝醉了酒,竟将半壶酒掷上台来,穆语柔避闪不及,跌了一跤,酒水和着酒壶碎片飞溅起来,险些划伤了她的脸!
赵砚目睹了这一幕,握缰绳的手紧了又松,面色沉沉。
台下醉汉却是一片叫好声与嬉笑声。舞姬的性命,当真是如此轻贱吗。
穆语柔有些生气地直起身,擦了脸上的酒,刚想质问是谁丢的酒壶,肇事者却自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壮汉。
“跳的好,带回府去,爷有赏。”说话的人正是雪月勾栏这一带出名跋扈的柳家小少爷,他的父亲虽只是京中任职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位,但却因着他母家与当朝宰相沾亲带故,便也足以这位小少爷在街市里横着走了。
穆语柔心中暗自叫苦,她跳她的舞,如何又惹着这位小祖宗了。
到事到如今,她也只有陪着笑脸道:“谢柳少爷抬爱,只要您看得高兴,珮娘也不奢求柳少爷什么赏赐,您只需……啊啊欸,你们做什么!”
不等穆语柔场面话讲完,那几个壮汉早就上前来抗人了。他们将穆语柔两脚一捉便要往肩上抗,穆语柔哪里肯,跳开便是一记剜心脚要往其中一个壮汉身上招呼,但她那点花拳绣腿也只够看看,脚没踢上去,反而被人推了一把,一脚落在酒壶碎片上,自己还摔了一跤。
穆语柔诶哟一声呼疼,去看那只刚刚踩到酒壶碎片的脚,脚底正在往外冒血。
柳公子看到美人流血也是急了,醉歪歪地呵斥那几个手下:“小心一点!把她弄死了爷回去怎么玩啊!”
“明白了少爷!”
“你们不要乱来啊!”穆语柔一边挣扎着往后爬,一边徒劳地想要呵住这些人。
她明白呼救也没用,她甚至都不用往台下看便知道,台下那群人都只当是看一场戏,决不会为了她一个小小的舞姬而开罪一位有权势的少爷。
也正是因为她没往台下看,才错过了赵砚正气凛然地拨开围观群众,走上台搭救她的一幕。
可怜的柳少爷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台上多了个高大的男人,他的性命便已经被这个男人用酒壶碎片要挟了。
“全都不许动她。”赵砚冷声命令道,跟着手上东西用力往柳少爷脖子上送了送,“放开她。”
柳少爷酒都吓清醒一大半了,声音也变了调:“快!快放、放开她!”
壮汉们迟疑了一下,才将穆语柔从肩上丢了下来。
穆语柔一晚上被摔了好几次,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但当她看到救她之人后,又庆幸遇到了这档子事――这不是那位高傲的将军大人吗。
柳少爷见美人被放了,想着自己也该被放了吧,没成想却被赵砚一个反手按在地上便是一顿老拳。
“男子汉大丈夫空有一身力气不去保家卫国,”赵砚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却在这里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柳少爷整个人被打懵了,他的手下们更是看傻了眼,想到要去帮忙的时候,赵砚早打够了他们的主子,拦下迎面的重拳侧开身子直接一头撞倒来人,骑上去又是一顿好揍,拳拳到肉。其间有其他人围上来想要反击,最终也只能被他干翻在地。
台下人从刚开始柳少爷被打便开始静默,现在终于爆发出一声喝彩,但又马上被赵砚呵住:“你们也一样,大丈夫无所作为,只知道看戏听曲!”
缩在一旁的穆语柔听着很想笑,可难怪身体原主当初会这么义无反顾的喜欢这将军大人了,古代女子可不就喜欢这样一身正气的英雄嘛。
柳少爷一伙人被教训的不敢再造次,灰溜溜地离开了,但这位少爷走的时候仍想扳回一局,中气不足地撂下一句:“我母亲不会放过你的!”
让赵砚颇有些无奈地摇头:“黄口小儿!”
台下人没戏看了也走的走散的散了。
“多谢你。”穆语柔挪过去轻轻扯了下赵砚的衣角。
赵砚一低头,便看见了地上女子胸前的好一片风光――这可不能怪穆语柔,这衣服本来是好好的,只因刚刚一场闹剧,那些粗野莽夫将她本来轻薄易碎的舞裙各处都撕去了好大一块。
这让赵砚一时尴尬的不知目光该往哪里放。他虽不是个保守的人,到底男女有别,赶紧解了身上的斗篷便胡乱给穆语柔围上去。
“天、天气还未转暖,还请……还请姑娘多加些衣物才是。”他竟然紧张到话都说不利索了,未免出丑,于是赶紧拱手作别,抽身准备离开。
却又被穆语柔扯住衣角,这次他低头对上的,则是一汪潋滟的秋波,含着怯意又带着小姑娘特有的狡黠。
“珮娘本不想麻烦公子的,但是珮娘的脚真的好痛,这里也没有其他人能帮到珮娘,只有劳烦公子了……”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听上去是真的怕麻烦到了别人。罢了,他索性帮人帮到底吧。
赵砚弯下腰,用斗篷再次把穆语柔裹得严严实实了,才将人横抱上马,“失礼了。”
两人驾马寻找医馆,一路引得许多人注目,大家都道是谁家相公这般浪漫,带夫人骑马逛夜市。
上元节的医馆多数早早就关了门,两人几乎寻遍了整个京城,健忘的将军大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府上可还一直供着一位大夫,连忙掉头回府。
直到进了将军府,穆语柔才后知后觉的假装惊讶道:“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免贵,赵砚。”赵砚放下她,将她交给几个丫鬟,“扶姑娘进偏厅,请王大夫来。”
交代完毕,他便转身要走,身后穆语柔急忙叫住他:“你要去哪里,你别走!”
赵砚顿了顿脚步。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一个人害怕。”
“你不要怕,有她们陪着你。”赵砚低头闻了闻身上的酒气,尽量声音放轻一点,“我先去换身衣服,过会我再来找你。”
“好……”
“对了,你们也给这位姑娘带去换身干净衣裳。”
赵砚脑中忽然又闪过那片风光,赶紧头也没回快步朝寝居走。
他本打算让人给她治好脚伤,再遣了小厮送她回去。但如今,小姑娘那一声柔柔怯怯的“害怕”,倒叫他有些不放心其他人了。
他快速换了身衣裳,独自又往偏厅走。
刚到门口,便听到小姑娘跟王大夫愉快的聊天声,哪还有刚刚的“害怕”。
“大夫,您说我这脚还能跳舞吗?”穆语柔摸着裹了好几层纱布的脚,有些担忧的问。
“这……”
“脚都伤了,还想着跳舞。”赵砚走进去,周身的气场瞬间让整个大厅都冷了场。他还浑然不知,坐到王大夫身边又问穆语柔:“钱重要脚重要?”
当然是钱重要。但穆语柔不敢说,她看了眼将军大人,没想到他也正一本正经的望着她,赶紧缩着脖子答道:“还是脚重要,脚重要!”
王大夫暗笑,从药箱里取出一瓶伤药给穆语柔:“姑娘的脚伤,应该多多顾惜才是。不出几日便会痊愈。”
“是,珮娘多谢大夫了。”
“姑娘客气。”
就在穆语柔跟王大夫两人你来我往的时候,赵砚早让人在府外备好马车。
穆语柔走上马车刚掀开幕帘,便看到马车内端端正正坐了个人。
“将军大人……”穆语柔有点被吓到。
赵砚似乎习以为常,点头示意她:“进来,我送你回去,你家在何处?”
“……城西,羽声巷。”穆语柔选择了一个离他稍远一点的位置,“劳烦您了。”
赵砚没做声,闭目养神,大约也是默认了这句“劳烦”。
两人一路再没了交流。赵砚是除了“教训”别人的时候比较话多,其他时候都懒于与人谈话解释,穆语柔经过一晚上观察大概也摸透了他的行为想法,就不去多话招人烦恼了。
直到下车的时候,穆语柔去掀幕帘的时候才想起来对赵砚说:“小女子花名唤珮娘。”
“嗯,知道。”
“珮娘过两天在雪月勾栏有场表演,”穆语柔轻声笑道,“若将军不嫌弃,还请将军前来赏光。”
少顷,赵砚睁开眼,正巧外面有人在放烟花,斑斓的火光点亮了穆语柔身后的天空,这场景竟让他有一丝丝心动。
接着他点头:“好,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