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容小时候酷爱对联这个东西,曾经看到一副关于福祸的对联,上联是祸不单行昨日行,下联是福无双至今日至,这大概是对人们美好希望的一种概括,再不好的事情也已经过去,而明天又会是一个满怀希望的明天。
对于她来说,秦言的死亡已经是一个天大的打击,而紧接着又是母亲的病倒,这一连串的事情让孙容有种想要冲上天去问问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需要这么惩罚她,就算是她做错了,凡事有什么都冲着她来就好,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这一个原本就已经风雨飘摇的小家呢?
这天,孙容好不容易乘上返家的快客之后,终于在下午太阳落山之前赶回了家,原本以为换了个城市好歹也会换一个天气,可原本阴云密布的天却下起了小雨,当孙容赶到医院的时候,雨已经密密麻麻得仿佛牛毛一般。
春雨贵如油,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一场及时雨,但对孙容来说,却是一场催命雨。
母亲已经沉沉得睡去,可虽然是在梦中也依然不安慰,眼睛眉毛一直皱在一起,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为什么才两个月没见,她的脸却已经黑成了这样,瘦成了这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孙容不想打扰母亲的清梦,于是转而打听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却得到了她人生中又一个噩耗。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再一次发生在自己的头上,当年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小,所以并不清楚癌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现在,突然被告知得了母亲得了肺癌的孙容,脸上除了不可置信之外,只有这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呐喊。
人们说幸福的人打底都很相似,而不幸的人各自有各自的不幸,这话原来是真的,肺癌晚期,当她从主治医师办公室出来的话,这四个字像病魔一样死死抓着她的腿不让她挪动一步,医生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着:
“她咳嗽已经有几年了,如果早一些来医院的话或许还有方法,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怎样?孙容已经不想继续听下去了,医院这个地方呆着就让人不舒服,更何况还是这么严重的病,肯定是他们夸大其词了,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得了肺癌呢,还是晚期?怎么肯跟!她的妈妈虽然长得瘦弱,可身体一直都很健康,才不会突然得了这种要人命的病呢!
来自心底的呐喊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想起她每次回家母亲总是不要命一样的咳嗽,每一次都叮嘱她要去医院要去医院,可是自己竟然没有一次陪着她去的,而这就是导致病情恶化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的根本原因,因为自己的不重视,因为母亲的漫不经心,才会有现在这个情况。
回到病房的时候母亲已经醒了,她静静得躺在床上,似乎有些惊讶于孙容竟然这么早就回家了一般,母女两默契得谁都没有提生病的事情,仿佛这不过是一个在寻常不过的感冒,而她之所以会大老远赶来也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
可是人生是单程不能回头的火车,已经是事实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过去,这个道理谁都懂,孙容一直沉默得陪在母亲身边,直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孙容那个两个月没见却瘦了十几斤的妈妈突然开口要求出院回家。
“容儿,我们回家吧,这里住着又贵又不舒服,我让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带我回家。”
没有人会喜欢医院,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色的东西,连日光灯都是惨白的白色,而那弥漫在空气里浓重的消毒药水味道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是医院,进来的人都是有因为身上有病,而 有些人却十分忌讳这种事情。
“妈,不要担心钱的问题,我这几年也存了许多了,在这里住着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孙容哀求着,如果回了家就相当于是放弃了治疗,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接受母亲得了肺癌晚期这件事,因为在她看来,事情还没有结束之前就不能轻易下定论,谁说一个肺癌晚期患者就只能等死了?或许明天就得到结果说是误诊了,不过是稍微有点肺炎而已呢?
“容儿,妈妈不提不代表妈妈不知道,回去吧,住在这里不开心,也没人来看我,不如回家,住着还舒坦,或许我这个老太婆还能多活几天,你说呢?”
这是她们两个第一次这么开诚布公得说这个病,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孙容将眼睛撇开,稍稍侧过身抬起头,不让差点就要滚出眼眶的眼泪继续滚出来,一旁病床上的妈妈当成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自顾自盯着天花板发呆,她这几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已经不短了,想想这些年过得辛苦也好,开心也好,现在死了也只剩下了一个遗憾,那就是她还没有找到那个自小就送了人的小女儿孙静。
这些年对静儿的思念从来都没有少过,那个时候听说她生活得很好她这个做妈妈的便也放心了,说起来都是自己没有本事,不然也不用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拿来送人,可后来她便再也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孙静的消息,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自己这么辛苦也还是活过来了,再几乎身无分文的时候挺到了现在,想必孙静也一直好好得呆在某个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吧,算算时间,她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就算像孙容一样站在自己面前,她这个做妈妈的肯定也认不出来了。
孙容沉默着没有说话,昨天医生似乎也吱吱呜呜得说过这件事,在医院也是耗着,回家也是耗着,该怎么选择呢?从孙容自己的角度出发,回家当然比不上住在医院里,这里条件设施都有,就算有什么紧急情况也好过没有人照顾。
“妈,这样吧,我这几天还要回公司,这边我肯定暂时照顾不过来,你去我那边吧,先在医院住几天,我们再出院好不好?”
这是孙容想出来的缓兵之计,她一个人赶来赶去时间肯定不够用,而医院,她是打定了主意不会让她走的,想想不如先哄着让她转了院,以后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了。
孙容妈妈想了想,这或许也是个好办法,她这么大年纪最不想的就是成为女儿的包袱,如果不是自己没有本事也不会将女儿送人了,既然已经对不起其中一个,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不起另一个了。
于是就在当天傍晚,孙容匆匆在医院办理了转院手续,而联系好床位之后,当天夜里便转了医院。
这么一折腾直到第二天天大亮,母女俩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如果不是那白纸黑字写得病情如此明显,孙容肯定不会相信自己妈妈得了肺癌,她虽然看起来脸色并不大好,人也比之前瘦了许多,可总得来说还是很精神的一个人,于是孙容忍不住幻想起来,是不是医生搞错了,或者肺癌这种病也并不是无药可救嘛,说不定盐水挂着挂着就好了。
“容儿,你去上班吧,昨天折腾了一天也够了了,今天星期一你肯定还要忙。”
孙容妈妈一边喝着女儿喂给自己的粥,一边轻声叮嘱道。
“嗯,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走,时间还早。”
孙容细心得照料着病中的母亲,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没有菜下饭的时候,她们两个总是煮粥,稍微放点菜叶子就是一顿美美的青菜粥,后来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日子终于在孙容开始工作之后有了本质的变化,可她却突然怀念起小时候的青菜粥来,尤其现在母亲生病了之后,她变得尤其想要再吃一次妈妈煮的青菜粥。
用纸巾轻轻擦去母亲嘴角的残渍,又替她盖好被子,虽然已经是4月,可这个春天天气有些反复,昨天一场雨下过之后仿佛又回到了春寒料峭的时候,连呆在病房里都有些凉意。
望着母亲渐渐沉入梦乡的侧脸,孙容心中感慨万千,时间真是一把再锋利不过的刀子,这一年新年才过了这么点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东西,秦言的死已经让自己措手不及,而现在又是母亲生病,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静儿……静儿……”
孙容手中的碗差点摔了下去,母亲是否在家里也是这样,睡着了便开始说梦话,而叫的一直都是妹妹的名字呢?她大概很想再见一面妹妹吧,即使心里并不知道妹妹到底在哪里,或者,是否还在这个世上,可作为母亲,想再见一面当年迫于无奈送人的孩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只是……
想起白雨柔那张脸,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说这件事,其实她已经找到了妹妹,并且几乎天天都跟她在一起,可是这样的事情,如果被知道了,她是不是就会要求她立刻带妹妹回家呢?
而白雨柔这么心高气傲的人,肯定不会容忍任何人知道她生世的秘密,这对她来说大概是一个污点吧,只不过孙容尚且还不清楚她是否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这个污点,这个妹妹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的,是怎么成了现在这个心狠手辣的样子,她对此一无所知。
而如果她们相认,这一切是不是又得一件件全部摊开在母亲身边呢?到时候她是否能够接受这个已经变了样子的孙静她不知道。
可是,难道就这样看着妈妈的思念却无动于衷吗?孙容知道自己做不到,可她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静儿……”
那梦话还在继续着,不知道她是不是梦到了小时候的孙静,不知道梦里是不是也有自己,她们两姐妹那时候总是喜欢在家里玩儿做迷藏,但是每一次都是因为家里太小而非常容易就被找到,孙静是个鬼灵精怪的小孩子,又仗着自己个子小,总是躲在稀奇古怪的地方,有时候甚至像只猴子一样挂在门板上,后来呢?她被送走之后是否也这么喜欢玩儿捉迷藏呢?孙容对此不得而已。
或许,一直这么沉思也想不出个好办法,不如就去找一次白雨柔吧,或许她并没有自己想得这么高傲,所谓血浓于水,说不定她就会来看望妈妈了呢?孙容自我安慰着,又将被子塞塞好,转身出了病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