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来过电话之后,林若华再也没有找过孙容,而日子也一直风平浪静得继续着,孙容有一种她不过是随便猜想,而并没有报警的感觉,这个感觉到了清明的时候终于被她认成了现实,要是林若华报了警,已经几天了,想必警察也应该要到了才对,可是白雨柔一直安安稳稳得做着她的白氏国际总部财务总监的位置,而她也一直是那个只要抬头便能看到总监办公室大门的得力助手。
清明这天刚好周末,孙容一个人在家中迟疑了很久,这么特殊的日子,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度过这个周末,而最终,在浑浑噩噩的情况下,她还是来到了秦言的墓地。
这是秦言老家一块普通的公墓,清明这样的日子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看着这一块块墓碑前或蹲着或站着的人们,她突然有些想笑,人这一辈子,活了多少年都是空的,就像人们面前这个铁通里烧过了只剩下一把灰的冥纸似的,一张张烧的时候热闹,可最后风一吹,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她在想,这些人会不会觉得她可怜呢,一个看起来不大的女人,就这么穿着黑衣黑裤出现在这个令人心生悲凉的地方,又是坐着靠在墓碑上,他们会不会觉得她十分可怜,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吊念一个怎么都回不来了的人,她的双眼挂满泪水,许多天不曾滑落的泪珠在看到秦言的照片时又一次顺着脸颊低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一座新坟,下葬不过短短一个多星期,却不想已经是她为秦言过的第一个清明。
事实上,人们根本不会顾及到她这么一个寻常的女人,来这里的都有怀念的故人,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哪有功夫去管别人过得好不好呢?不过是她太在意自己此刻别人是否如同自己一般伤心欲绝而太在意他们的眼光了而已。
“秦言,你说这个世界可笑不可笑,人活着的时候已经这么卑微,可到了地下,却还是只有这么一块小小的墓碑,甚至连给我当个靠背都有些小呢。”
孙容坐在一边的台阶上,给秦言墓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又忽而想起那天他喝多了没法走路,还是自己送回的家,后来也是那天让她意识到有些人就是跟她一样死心眼,心里认定了的人,不论到什么时候都没法改变,秦言就是认定了林若华,才会连醉酒的时候都将她误认为是林若华,那两个字喊出口的时候着实伤了她的心,可那个伤她心的人是秦言自己啊,这让她想恨都恨不起来。
“这次你可少喝点,不然一会儿又回不了家了。”
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来这里的时候顺道带了一瓶红酒,别人来都是鲜花纸币,可自己这个另类的人,来看故人竟然除了酒什么都没带,连石阶上的杯子都是那天下葬的时候留在这里的。
就着瓶口狠狠得给自己灌了一口,醇香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直烧到了心脏,好不容易才收住的眼泪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了,她只觉得眼眶似乎也喝了太多的酒,一直顺着脸颊就这么滚了下来,一路落到了脖颈,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一片,那些近的远的行色匆匆的人们,透过已经模糊的视网膜传过来,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一般遥远,原来每个人悲伤的时候都有不同的表现方式。
一口红酒下肚,孙容已经有些晕乎乎了,在清明这种日子要是在这里喝醉了可真不是一件好事,于是赶忙在墓前蹲好,脸上却已经带了明显的红晕,想起这些年跟秦言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一直没有得到过他的爱,可孙容也是十分满足的,尽管有时候不满足,那也是因为不能永远呆在他的身边,人都是自私的,她自私得将这种想法深藏在自己的内心,于是得到的报应就是这辈子再也不能亲自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她有多爱他。
如果时间能够让她重来一次的话,她一定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就立刻找秦言表白,哪怕被拒绝也没有关系,她厚着脸皮呆在秦言身边的话,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忍心赶走自己呢?只是这些年她始终放不下这所谓的脸皮,因为害怕有一天听到拒绝的话语从秦言的口中说出,于是她连一句喜欢一句在意都没有说过,这一犹豫就犹豫了这么多年,而现在更是成了阴阳永隔,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秦言,我一直不敢告诉你,这些年啊,我过得十分开心,虽然你不爱我,可是我爱你啊,你看,我只有在你死了之后才有胆量跟你表白,是不是跟当年的你一样傻气呢?”
因为太过于在乎一个人而潜意识里深深得害怕有朝一日终究会失去他,与其患得患失、胆战心惊,她选择的是一直沉默得陪在他的身边,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只要是他的情绪,她就能跟他一起分享,原本以为这样的时间还很长,大家心照不宣,林若华跟白雨泽的将来必然不会有秦言的余地,他们谁都不会找另一个,如此一来,孙容也能任性得不结婚一直等着他。
可终究还是败给了生死这个大坎。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孙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头脑昏昏沉沉得想找个地方倒头就睡一觉,而心里那酸涩的感觉却提醒着她这个时候是什么样的状况,她怎么能在这个地方睡过去呢?秦言正看着呢,满天神佛都看着呢!
可又不过瞬间而已,她便笑了,人都是这么善于安慰自己,这世上哪儿来的诸佛,哪儿来的阴灵,如果真有的话,她就跟着秦言一起去了,虽然这辈子没能在一起,好歹死了还能一起走呢,可念了这十几年的书,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她还是明白的。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明明才不过中午,天边却已经阴沉得仿佛傍晚一般,看来是要下雨了,古人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每年这个时候都在家里祭拜父亲,而这一次她任性得没有回家,因为秦言,因为这座新坟上有着她最深的牵挂。
没想到才刚想起家里的事情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妈妈的号码,这个时候打她电话大概是为了让她回家过清明吧,可是早上明明已经打过电话回家了啊,怎么这个时候又打来了呢?难道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妈,怎么了?”
孙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哭腔才敢按了通话,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才终于明白什么是报喜不报忧,原来每一个独自生活在外面的人都是这样自我麻痹着,不肯让家里人为自己担心而刻意假装没有那些不愉快跟不顺利,而渐渐的,连她也学会了这种伪装,就好像她天生就是如此。
“容儿,回家一趟,妈在医院……”
妈妈的声音很轻,仿佛刚睡醒似的,孙容皱眉,有些不放心,却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让自己这么在意:
“妈,你稍微等一下,我现在就来,大概傍晚能到,你在哪家医院?”
孙容将心里不详的预感努力压在心底,妈妈一个人生活在老家,身边几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这些年又很少回家,而妈妈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匆匆电话来喊自己回家,肯定不是为了清明过节的事情,这么一想,孙容胃里的酒也去了大半,原本还有些晕乎乎的头脑立刻清明了过来,难道……?
她实在不敢继续往下想,只得匆匆收拾了东西,跟亲呀说了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得出了公墓。
可今天是清明,这路上的车子都堵在一起,孙容在人群中艰难得行进着,连个出租车都没有看到影子,路边指挥交通的交警额头都是汗水,看得一旁的孙容更是焦急,这个状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于,她不顾三七二十一开始徒步往前走去,既然没有出粗车那就直接从这里走去车站吧,秦言的老家她来过两次,车站这个地方她还是认识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公墓,那隐藏在一片绿色丛中的异世界,此刻像是一片渐渐远去的天堂,对她来说,哪里有秦言哪里就是天堂,可是现在这个天堂她还不能去,因为现实告诉她,她还有正在生病的母亲需要照顾,而现在她最需要去完成的就是赶紧回到家乡,去看看妈妈到底怎么样了。
跟所有受着苦难成长起来的上一代女性一样,孙容的母亲有着十分容忍的性格,就算当初不得已在丈夫死后将自己幼小的小女儿送了人,也始终不曾对生活低头,这样的性格使得她在这些年中很少给孙容打电话要钱,或者跟她哭诉生活的艰辛,每一次她的电话内容都是要好好吃饭,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而从来不提工作,对象,或者回家这样的问题。
因此孙容总是难以理解那些一到过年过节就回家相亲的同事们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怎么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遇到这种问题呢?想想真是她的福气。
这样的性格让她的母亲如果不是什么天都要塌下来的事情发生了的话,基本不会打电话来让她赶紧回家,换言之,今天她竟然主动让孙容回去,那么原因恐怕只有一个,这一次的病情不容乐观。
孙容并不想将还没有确认的事情往悲观方面想,可那莫名其妙跳得飞快的心脏,还有对以往事实的分析让她十分不安,走在路上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步子也跟着越来越大,刚才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头脑被风彻底吹散了酒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恐惧,以及对自己这个从小动荡不安家庭的怜悯。
母亲这些年过得并不算好,她一个人省吃俭供孙容上了大学,而自己连一件新衣服都不舍得买,这些,孙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她才会这么拼命的工作,所幸白氏国际的待遇并不差,她在稳定了之后也终于能够解决一家人的生活问题了。
终于,在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候之后孙容拦到了一辆出租车,飞快钻进车内,车子飞快得朝车站奔去,而孙容心中那不安的情绪却也越来越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