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有大雁成群展翅翱翔,领头的头雁发出了震耳的鸣叫声。我靠抵在身后粗壮的枝干上,下意识的抬了眸,视线随着碧空里那人字形的雁群游移。
方才的那场劫狱之行看得是轰轰烈烈,最后尚忆知不肯与我们同行离开,我彼时并没有再说什么话,只低了头径自离开。不过眼角余光留意到,因他虽然伤势不轻,但在徐浒粗略看了一番后确认并没有生命危险故师父和爹爹也不欲勉强,不过在我们一行人逃离前,他央了师父将他打晕。
我心下觉得酸涩又狐疑,不过场面太过慌乱又急促,故此一直都闭嘴噤声没有折腾。之后,我扶着七师兄跟了前方月华门的人一路疾行。半道遇到了好几拨从别处调来回援的官兵,自然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毕竟从天牢里出来的人过多,又在之前最后逃离之际被箭雨围剿之际伤亡惨重。月华门那头除却当场中箭毙命的,逃出者十之八九都是重伤,根本帮不了什么忙。师门这头我有个师侄也当场就没了气息,师父和我爹爹更是多处外伤,勉力运气也堪堪只得自保。
按照两人素日的修为,我以为这样的场景下是压根无法伤到他们一根毫毛的。要紧的是于牢里关了这么些时日两老都是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七师兄本来轻功就不算上乘,这会也是腿上插了支箭失血流了一地,行动都困难。
我自己当然也是挂彩,不过于师门这群残兵败将比起来,自然是最完整的一个人了。
可是我这手功夫当然也别指望能帮上什么大忙的,那乐坊里的美人这时候不知是体力问题还是别的缘故,打的也是吃力。一行人就这么被官兵拖住了,即便有南宫慕合这样的当世高手,也独木难支断无可能分身去救。
官差这头这头虽说并没有多少身手,可是毕竟人数几倍于我们。
如此现实之下,双方伤亡俱多不少。
最后好不容易冲出包围圈之际,全须全尾能站得稳的已经不过四五个人了。这回就算是南宫慕合那席锦衣上都已经沾了血色斑斑,即便是他神色照旧冷漠,不过也足够能叫人油然而生心慌了。
我身上虽说没有再添新伤不过却也明白要是再来这么拨人,别说护旁人了我估摸着自己都没办法自保了。
不幸的是,我总是个好的不灵坏的灵的乌鸦嘴,不过脑内这么转了一圈,斜次里听到声音已经又有后续的官兵赶到阻拦了。我看着我爹爹不查身后有人偷袭,想都不想就往前冲。
半道被人一把拉了后衣领阻止了行动,然后一柄九节鞭灵巧仿似有生命力般疾如闪电地冲过去,缠了那预备偷袭兵卒手中的刀。
一拉一松间,小兵一声惨叫,随即刀落地。
我略略调开了视线,没有去看九节鞭收走后小兵那只伤手。我爹爹这头也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怒喝一声拎了那小兵往墙上一扔。
随后,他看向我,又转了视线落到方才及时出手的南宫慕合身上。
“多谢。”
虽然我下意识想要提醒爹爹扫帚星这就是纯粹无利不起早,但是当下却并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于是,咽了那些不忿,略略用力自扫帚星手里挣开,然后跑向爹爹。
“你没事吧?”
现场实在太过混乱,压根不是叙旧动容的好时节。他老人家也没怎么回应我,倒是将我往自己身后拉,“染儿你一定要逃出去。”
我心下慌乱起来,眸中亦随之泪意涌现,反手拉了他的袖子,摇头道:“我要和你一起出去。”
爹爹看了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用那只满布老茧的粗糙大掌摸了摸我的脑袋。随即,弯腰捡了地上一柄刀吼着往前去。我想要跟上去,这时候耳畔却悠然飘来南宫慕合的风凉话,“你还是留在这里看着你师兄就好,别上去添乱了。”
我看着他挥鞭加入战局的身影,头一次没有任何怨怼地服从。确实,我上去的话恐怕会让爹爹更分心。随着离城门渐进身边站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一路扶着七师兄硬忍了泪意。眼见着城门近在眼前,我却益发胆怯起来。
以方才那样的情况看,城门那处还不知道有怎么样的一场恶战呢。
结果临到城门那头才发觉,早有月华门的内应在那里了,我们冲过去的时候基本没有遇到什么阻滞。那名内应于我而言也算不得是陌生人,因为我曾经在那虬髯番邦汉子身边见过他,也在端阳郡内的勾栏院里和他交过手。
青衣剑客。
他使得一柄狠辣剑法,与我们会和之后,他便剑花翻飞杀进了人群里。
有了接应之后,这最后的一段路我们有惊无险地通过。
可是祸不单行这种事便是时时处处围绕着我,只要南宫慕合这个人在的情况下,我自然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太过的好运。离开城门之后没多久,便是又遇上了官差。
这次,我知道来者不善。
因为领头的校尉那声特殊服饰让我知道,这是皇城司的人。帝君亲兵,各个身手不凡。
师父和爹爹这时候当然也看出来来者不善,不可硬来,于是也不恋战,与月华门的人交替掩护格挡着众人且战且退到了官道边的树林子。
一进密林之后,人就开始四下逃散了。
原本我还能依稀听到师父和爹爹的声音,但是很快,视野里看到的就是逐渐茂密起来的密林枝叶了。我一手架着七师兄,一手开始横档面前的枝叶,预防意外扎到眼睛。
一路噼里啪啦的枝叶倒地践踏巨大动静之后,七师兄那头突然身子一重,我陡然吃不住跟着他一道滚了在地上,在那荆棘地里刺得手脚生疼。
好容易挣扎着起来我将他搬了肩膀面朝上转了过来,却是七师兄在这路奔逃后耗费了太多心力,竟是晕了过去。
我知道,以自己的力道断然是搬不动他的,看着他受伤的那条腿血流不止便撕了衣角先用力捆扎。随后我探了他的脉,有些虚浮,心下一紧,我当即打算去找人来帮忙。
“爹爹——师父——”唤过一圈,不单人影未至,便是连人声都未闻。
在耳边回应的只有深林里不知名的虫鸣鸟语,及某些小动物在林间蹿动引发的动静。
我上了树,却是意外发觉这里林深叶密的,根本看不了多远,眼下竟是只有我和七师兄两个大活人。
连串的惊疑都因为当下的情状被压制住了,我想自己还是能确认方才是看着爹爹及师父跟了我前后脚逃进树林的,现下必然只是逃散了而已。压下了心中的恐惧和虚茫,我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这时候我不能再恐惧慌乱,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要先救七师兄的性命。
徐浒说过,血流不止是会要人命的。而他腿上的那支箭,这时候就成了血流不止的罪魁祸首。
彼时我便是真正不怎么通医理,不然实在不敢如此心大的直接上手去拔箭,毕竟若是因此血流不止却是另一重要命的大问题了。幸而,不单是我无知无畏,七师兄也算是无心无事。箭被拔出后第一时间鲜血是狂涌的,但是在我用力压制片刻后自然就慢慢地停止了往外渗血,之后又撕了块布巾将伤口包扎完。
处理完这些之后,我失力地靠坐在了大师兄身侧的参天大树上。
大雁自头顶上方的枝叶间隙里掠过,冬日里的风声自密林深处一路嘶吼而至,尖利的响动间我察觉到了不同的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了这里。
我下意识警戒起来,一面将七师兄拖到了树后隐藏起来,自己握了那支拔出来的沾了血迹的箭矢猫腰躲在灌木丛后紧盯着前方摇动作响的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