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坊内突然有风掠过,深秋节气,凭空带来了一阵阴冷之意。听着耳畔的呼啸风声,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时,那美人转了头望过来,如此近距离地看,只觉得她描画的眉眼斜挑,尾端敷了粉,那双眼自然显得格外的妖魅。即便是我也是个妹子,但是望着那美人这双桃花眼中也略略失了神。
我想,不管她将那歌唱成什么样,舞跳成什么样,我都会原谅她。
毕竟,美人光看着脸就赏心悦目。
所以望着美人那张侧脸,我下意识道了句,“姐姐,你说怎么识得我师兄的?”
那瞬间我看着她那双美目,突然升起了几许胆怯之意,就仿佛我问的这一句仿似是个太大的笑话那般。美人望着我的那双眼中仿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我突然生出了惊恐的情绪。仿佛自己触及到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东旭一样,其实世间之事最恐惧的部分是源自未知的惊恐。
而此时,我由心而生的恐惧,因为未知,因为不清楚五师兄和这美人乃至这座乐坊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所以我瑟缩,所以我退却。所以我恨不能立地消失一般,可是我离不开,完全没有这个可能和办法。
望着那双眼尾上扬的妖魅眼睛,我竟是连动都动不了了的样子。
我应该害怕的,或者总要说些什么来缓解这样奇怪的情绪。可是我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似被点穴般怔怔望着她。
美人这时候仿似冰雕的那张脸庞随之化冻了,像是突然春暖花开般,疏忽展露了笑颜。更甚似明媚春意一夕回暖,温暖了所有的一切。
我原本仿似被手攥紧的胸腔也随之松懈下来,长出了口气。
美人儿好整以暇望着我,“怎么,你以为我和浒郎该是怎生的关系?”
“我……”我一时语塞,只是望着美人的那张脸,还是超脱理智地将心底那个念头化作语言吐出来,“我以为,你总不能不是我五师兄的娘子吧?”
话落,美人儿姐姐一时就怔在了原地,好半晌才跟着抿唇微微一笑,随后轻摇臻首与我道:“其实妹妹不敢说实话。”
“?!”迎着我略显愕然的神色,她接道:“妹妹其实是想问我,知不知道浒郎家中的情况吧。”
“啊?!”我跟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也没有。”
“妹妹,其实呢,我想说一句,姐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浒郎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那时候我听着这席话,只是下意识的自惭形秽,却并没有意识到,其实这乐坊美人的话并不是我所以为的那个意思。
我想其实南宫慕合一直是对的,他对我的看法,他说的那些话,认定的那些做法,只是我不理解,我不接受,可是从头至尾,他都是对的。
而从头至尾,这也是一场陷阱。更是一则心魔,就算我早一些知道,最终也是会踏入这样的结局。
因为,这是我自身性格导致的结局,所以便是从开始就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信任和背叛,一体双生,而我从来都只是抱着那个最天真的想法去看,去做。便是实实在在地忘记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世间便是有我师父我爹爹那样的人,可,亦有大师兄和尚忆知这样的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我先自寻死路地犯了那些个错处,他必然也不会去接受帝君的赐婚,尚公主。可是便是我的天真和愚钝导致了那样的前提,他便是为了救我而选择了背弃之前的婚约。
某种意义上的对错,换个角度和思维,便不能称之为错误了。
于我而言,这大约是此前从来不会考虑到的部分。
可是因为尚忆知的缘故,我下意识地为之考量起来。后来,就是尚忆知在即墨镇上对我的利用。
我讨厌南宫慕合,某种程度上便也是源自于他对我的那番利用。
可到了尚忆知这头,类似的利用,一样被当做棋子,可是我对他却没有那种非黑即白的情绪。他的野心,他的报复,在那刻我竟是莫名地理解了。
我想我不能讨厌尚忆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都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想,大约对南宫慕合我也应当尽量取消双标的敌视情绪。
他的选择和做法,自然也有他的那些立场。
就算是被压入大牢,先期也是因为我和他决裂。
他杀人了,他手上沾满了鲜血,可那却并不是只为了他自己一个人。后来,我在那个农户家中被报官抓住,可是在那之前,或许我也应该学着他,起码将那人封口。
那么,或许这后头所有的一切,包括尚忆知要背弃与我的婚约这桩事也就一并不会发生了。
但是,上述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象,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皇城司里,我把所有能说的都说了,我并没有想过宁死不招,甚至还没被上刑的时候我就把南宫慕合的情况上告了。
可是,并没有用,他们的目标本就不是他。
《云舒卷》那散逸的下半卷才是武林朝廷人人争夺的目标。
可是,那半卷书册如今又在哪里?
天际有大雁鸣叫着展翅掠过,人字形自头顶穿越,然后我察觉到脸上落了点湿意。
抬手一抹,又是几滴实体化的水汽。
嗯,下雨了。
我抬头望去,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顶上聚起了一片阴霾灰云。原本不知道藏在何处的乐师舞姬这时候倒是都跟着奔走起来,前后地吆喝,“天色不好,就要下雨了,大家把东西都好生收着,仔细不要淋坏了。”
“妹妹,我们走吧。”这时候,有侍女自旁侧取了伞来,与我们撑了。
听着砸落在伞面的雨声,她再度拉了我的手腕往前去。
原路折返,小桥流水,水声渐大,扑通的不止有斑斓锦鲤,还有被雨滴砸碎水面后四散盛放的水花,飞溅开来。
我们自桥面上走过,水流冲刷而下,披帛和鞋履都瞬间湿透。
我想,我这会的样子定然是又不会多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