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拒绝了尚老爷极力要提供的对于悔婚这件事的补偿之后,我终于跟着爹爹回到了即墨镇外的小村子。
自我有记忆开始,这里就是我成长的地方。我熟悉这村子里每一户人家,便是那些犬只,泰半我也能喊得出名字。
不过,幼时我馋嘴去邻居地里偷盗的时候这群犬只并不会因为我能喊得出它们的名字就对我嘴下留情,照旧会一路追着我汪汪汪狂吠。
途中我甚至还差点被村北二癞子家的狗子二皮咬了,想来狗的记忆能力是最好的,毕竟四个多月前就是我带了大富抹黑回了小村子,结果大富和李大叔家的看门狗子大黄看对眼了。那时候二皮作为大黄的老相好赶过来护妻,我那时候一来是怕它叫的太厉害招来村子里的人注意,二来又是气大富被它吼得毫无尊严,就用了石子点了它的穴。
想来就是崩了半晚上后它就一路嫉恨上我了,以至于到了眼下这个时候,闻着我的味道新仇旧恨一道来这便追着我吠了大半里地。
最后还是我爹爹拖了鞋子连打带吓将二皮轰走了,回了头他望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跟着就自蹲了下去,从腰间抽了个旱烟出来。
我见状也靠过去一道半蹲下来,接了旱烟过去帮他装烟袋。
用小签子压实了烟叶后,我给他点了烟。
呛人的烟味冲鼻而来,我一路咳嗦。
爹爹将烟杆子接了过去,又斜睨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我怎么就将你养成了这么个样子?!”
我以为爹爹是说我和尚忆知那档子事,倒是也不好说什么,只垂了头,一边推着他的手臂撒娇,一边喏喏地应,“我知道自己不好,不够姑娘家的样子。”
“谁说我老花家的女儿不够姑娘家了?”我爹爹听到这里便是将眉毛一挑,随即戳了我额际,“我说的是你方才在尚府那尚老爷要许你银钱补偿你怎生地都给拒绝了呢?”
听到这里我豁然抬了头,“爹爹,你 意思是——?”
“是,我的意思是当然是不要白不要,这事本就是那姓尚的小子不得理。那些补偿也是不要白不要的。”说到这里,我爹爹又啪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跟着耷拉了眼角道:“爹爹没法子陪你一辈子,原本想着尚家便是这十里八乡能有的最好选择了,万万没想道最后会跑了这么档子事出来。那个尚元初——”
“尚是娶妻的意思,不是姓氏更不是封号。”我禁不住再度纠正起我爹爹来。
爹爹一斜眼,将烟杆子往地上磕了磕,“哪里要管她这么多,总之这头尚忆知那小子就要攀了高枝不要你了,这事情就声誉影响都是一辈子的。可是你怎么就能不要赔偿呢?”
说着,他便是又叹了口气,随即便蹲在那里沉默着吞云吐雾起来。
我从来没有想到他是会有这种思想,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能陪同一道沉默。实际上我虽然想要当孝女陪在身边,不过他这抽的大烟杆的烟叶味道实在太过呛人,不消片刻就熏得我再蹲不下去,不得不满眼泪水跑走了。
回去的路上巧遇了村头的铁匠,看到我相当热情地打招呼道:“丫头回来了?!”
小村子就有这样的好处,那就是人人都极为友好。
“是。”我点了头,看到这铁匠便是不自觉想起了我那柄削铁如泥的短剑。
爹爹便是在他那头打的,不过在夜丰镇那头因为被抓进去后我的短剑就被那群官差搜走了,此后便是我被砍伤卧床休养了不少时日,那样浑浑噩噩的糟糕境地也不能指望我有精力去讨要短剑。
便是生生将我爹爹送予我的那把防身用的短剑给弄丢了。
这头遇到了铁匠我想着要询问下价格,回头打造把一模一样的,以免回头爹爹发觉我丢了短剑对我这段日子的去向生疑。
不过,在我询问完之后却得到了一个相当意外的答案。
“你没有帮我爹爹打过短剑?曹师傅,就是那种剑身不过十来寸,宽只有一寸余的,然后手柄上阴刻了些纹样的那种。”
在我比划之后铁匠师父还是满脸的迟疑,“丫头,你说的这个短剑更加不可能是我打的了。首先便是这削铁如泥的特性,据我所知这需得玄铁打制,不过这玄铁产量极少,我这种小铺子便是两三年都不定能见识到。其次,这么个尺寸的短剑,又要阴刻花纹的手艺我实在也是做不来的。”
曹师傅连连摇头倒是不吝于和盘托出自己既没能力也没有这实力,我一时有些失措,“那,你知道我爹爹还会在别的地方打刀具吗?”
我的问题显然把那铁匠逗乐了,笑着直摇头,“丫头,我又不是你爹爹肚子里的蛔虫,他这头出去也不可能事事与人道,我又从哪里去知道他素日的行程,去不去别的地方打刀剑?”
听着铁匠的话,我也深以为意地点了头。
确实,问出这样的问题本身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我的慌乱。
爹爹送我那把不起眼的短剑时说的明明白白,这是他在村口的铁匠铺里打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事实也根本不是这样的。
要么是他记错了,要么……
——你是天下第一庄的后人
南宫慕合的话在这种时候仿似跗骨之蛆,幽冷地在我脑海中再度回响起来。
我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耳朵,惶急地喊了声,“够了!”
这无意识的举动倒是把面前正与我交谈的铁匠曹师傅吓到了,他怔怔将我望着便是有些茫然的样子。
“对不起,曹师傅,我……我先走了。”我当即很快反应过来,同他道了谢后就自跑开了。
我明明已经决定了,爹爹就是爹爹,再不管旁的事情。可是意外发觉了短剑秘密后却益发迟滞起来,对于爹爹的身份和我真正的身世变得有些敏感起来。
我是谁!?
我爹爹又是谁?!
我犹记得他前头去扶尚老爷那个身法,快得不像话。
十六年前的天下第一庄真的曾经存在过吗?
那些南宫慕合编造的谎言里又是否真的有接近真相的部分?
晚间自床褥上辗转了半夜,我迟迟未有睡意,最后便是径自爬了起来。这本该是我的家,不能因为上岱山拜师后极少回来就觉得不习惯了。在床上呆坐了半晌,我听到了心底的那两个矛盾声音。
我想知道,但是又不想知道。
可是心底的那些个念头已经压不住了,关于那些未知情况的渴盼,大的似乎能将我这个人的理智都盖没。
我想要去知道,我爹爹他,当年在天下第一庄的这件事里是个怎么样的身份?
如果……就算我不是后人,到了现下这个地步也应当去弄清楚当年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因为《云舒卷》本身与我的关系,就已经不是知道名字这么简单了,
我为了《云舒卷》被利用,被拷问,被误会。
最后也是为了《云舒卷》,我想自己还是应该去搞明白所有的所有。
掀被下床,我下定决心要去找躺在隔屋的老父亲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