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一抹闪电,仿若神人的鞭子,歪斜着撕裂了这静谧的暗夜。其后的惊雷,更近似贴着头皮滚滚涌来,裹挟了惊人的气势。轰隆隆的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至,豆大的雨点砸落在泥地里,噗嗤碎裂开来,四下飞溅的泥水沾湿了鞋袜裙裾。
我趁夜离开了驿站,再没有旁的心思顾及韩义这个所谓的同船之人。
事已至此我对他这个人只觉得越加看不懂,他说他是天下第一庄的后人,他说他被义父带离了天朝,自小在北境外的邺城长大。自他那位义父抵达的那列车队排场来看,在邺城便也是个大人物。
故此,养成了韩义通身的矜贵气度。
不过他这样的身份为何不去央求他义父与天朝交涉,撤销我两的海捕文书?
毕竟,虬髯大汉是中毒而亡。
七师兄说,这种毒就连五师兄这样的医学世家都未曾见识过,若有皮肉损伤便会沾染,经血气运行,直冲上头顶,变作那样一副猪头脸,到死也是极为惨烈的样子。
我又生起了绝望的恐惧,藏在兜头的雨水里哭泣。
雨幕下,大富准确地寻到了我。它驮着我的包袱,顾不上之前受伤的左脚,踏雨飞奔过来,扑腾在我脚边欢欣鼓舞的跳跃。
我半蹲了下去,将它搂抱在怀里终于克制不住的发出了嚎啕之声。
雷雨交加,可怜我命不久矣,竟是只能同一只狼犬做生离死别之态,岂不呜呼哀哉。
迎头的雨水突然被遮蔽,听着水滴击打在伞面上的闷响我下意识地抬了头,发觉韩义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手执一柄竹青油布伞,倾斜了大半伞面挡在了我头顶,但是眼神清冷的望着。
我益发觉得委屈,抽噎着道:“用不着你帮我撑伞,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受不起。”
他眼睫微垂地在我身侧半蹲了下来,不顾身上的衣衫下摆没入了泥地的水塘里,还摸了摸大富湿漉漉的皮毛。随即,幽幽地出声道:“花夏染,不要说得这么轻松。死,并不是一桩多么简单的事情,你要知道自己的生命背负了多少人的希翼。”
彼时,我压根就没有听出来他那番话的深意。直到了经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从最初的相遇就是一场局。
没有晚一点,也未曾有快一步。
我和他,和尚忆知,和师父,甚至是爹爹,早就已经陷入了名为命运,实则算计的那场宿命的相遇之中。
可惜那时候的我仅只是怔怔地盯着韩义看了半晌,最后特别狼狈地泣道:“我听不懂。”
韩义叹了口气,自泥水地上站了起来,朝我伸出手。看着他平展的五指,我没有半分嫌弃或者停顿的反应,反是就势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他身上的热量自我们交握的掌心传达到了我身上,舒缓了先头淋雨之后迫人的寒气。
我觉得自己莫不是被这扑面的暴雨冲傻了就是因初期的中毒反应导致脑内迟滞迷茫了,我竟是不声不响任韩义牵着我走出去好远才记得问他一句,“去哪?”
他手中的油布伞依旧倾了泰半挡在我头顶遮雨,自己则露了半边肩头被暴雨浇湿。可做了这种举止的人偏偏却又说出了非常难听的话,“花夏染,你不想死吧?”
“如果有的活,谁会乐意去死呢。”我嘟哝了句。
“那么就跟我走吧。”
韩义的话却并没有让我放下心,我忖度着便是连五师兄都没有见识并且没办法解开的特殊毒药,他这头又能有什么法子。
不过这席明显泄气的话我并没有说出口,毕竟我还是有良心的,看在韩义给我撑伞又输送了内力助我御寒的前提下。
雨声持续,振聋发聩地充斥在耳畔。
牵着我手的少年略略侧眸,声音似是沾了这漫天的水汽,带着几许涩然道:“方才你喊我——”
听到这里我自然想到了自己刚刚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忽然生出了几许歉疚。
虽说我平素也没甚恻隐之心,毕竟是处在四方阁那种地方长大,除了为话本子里的那些被棒打的少爷小姐的姻缘流泪外着实也没有什么地方能供我抒发这样的情绪。但这次毕竟是我先出口伤人在先,说到底,中毒这桩事也是我自找的,韩义没有拿刀逼了我去,因此现下我便忙不迭地道:“对不住。”
他轻轻扬起一边的唇角,自嘲地笑道:“不,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说的没错,我还真是扫把星,毕竟十六年前的天下第一庄……”
闻言,我自然是益发地不安了,冲口而出,“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你和我说的吗?!你的生寄托了多少人的希翼,就算是你义父为了护你也是耗费了心血的。所以,你万万不能这样想自己。”
“那么,你也希望我活下去吗?”他突然转向我,神色认真。
说起来眼下因为不知名毒素可能丢命的人是我并不是韩义,所以迎着少年那张青稚的脸庞,我心下甚至顾不得自己,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