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栋简易的出租屋里,我开始写作。我写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对于这栋简易的出租屋我可以告诉大家的就是,这是一处在成都三环路附近的改房,我想在若干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肥沃的农田的时候,它也许不知道会有我这样一个人在此时想起它们的命运。之前几年,这里是农村进城人员的天堂,现在仍然以农民囘工为主,间或有了些向我这样的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只有呆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环境只有一个特点,就是没有钱的人也能住得起,这并不是我最愿意的。但我的世界一团糟,这点就变得很清晰了,这样的房子,成都很多,大多租给向我这样没有工作的、没钱的大学生和像我姐夫一样的没钱的农民囘工。当然,这里没有身份的歧视,大家都是穷人,大家都为了生存奔波,大家都是一样命运的人,有什么好歧视别人的呢,大家都应该为在成都找到了一个临时的住所——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可能都没有‘家’这样的感觉——而感到高兴。因为,天晚了有一张可能并不是太舒适的炕,想抱老婆了有一间遮蔽的房子,这就够了,还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呢。我所租的这间房子,跟其它的没什么两样,我住在楼顶,也就是五楼,一个阴暗的角落,十分可以肯定的是属于那种在正式修好的房子上搭建起来的违章建筑。所有的建筑材料就一点红砖,一点点灰,再加一点点塑料瓦。整个房子呈灰色,而且有一股很重的油烟味和屎尿囘味。一个楼层公用一个卫生间,公用一个厨房,或者说除了炕和老婆不可以公用之外,其他的大家都可以公用。大家都是在外流浪的打工仔,又大多是来自一个地方的老乡,所以有共同的生活方式和兴趣爱好并无可厚非。在其中,我算一个另类,我是诗人,但有时我希望自己不是诗人。人活着没有好的环境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不能融入自己必须要融入的环境——尽管这样的环境并不是好的,但融入了,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我一直以一人称在写杨二的故事,我继续写到:那天晚上,我听着风,感到明天很快就要来临,我要去应聘。想着想着,我耳朵里就什么都没听到了,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减少,感觉自己快了死去。用另一种说法,我打起了瞌睡,这是一种假死。如果房间里有个女主人,此时就应该为我轻轻地披上一件毛毯,这样的天气,人容易感冒。而我一定会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一阵惊吓,把被子抖落在地,并醒来,感觉到女主人对我的关心和爱。这样,我就会更爱她,把她拥抱在怀里。此时就没了睡意,想着就要和老婆干点好事。但在这里这时,就我一个人,如果有上述情况的话,只能是我虚构。我没有睡意,也不会有人为我披上毛毯什么的,我真实而完好地孤独的活在这个没有诗意的世界上——就我上面所写多半只能在电视上看到——,活着想我的世界一团糟的问题。
在这个冰凉的晚上,我写着冰凉的诗歌,和着冰凉的风声吟唱颤抖的诗句。在这个过程中我清晰的地记得,有一阵婴儿的哭声和着风声从遥远的地方传入我的耳朵,有一点凄凉的味道,让我这样的人听着就越发感到了悲伤。人从生下来就哭,随着时间的慢慢长大 ,这样的哭声始终伴随着他们,这样的哭声比风声更能穿透我的心。这样的哭声持续了许久,我神经为之振奋。这难道是孩子的父母在责打孩子,还是孩子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总之,我无法猜透。我不是孩子的父亲,女朋友也跟了别人,这就意味着暂时没有人能够给我生一个能哭能笑的孩子。而且我的世界一团糟,我更不知道我自己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而且好起来后会不会就有老婆孩子也是一个未知数。上面提到过,这里是靠近三环的一片出租屋,大多是为那些进城务工的农民提供的,而这些人大多又是拖妻带儿的,听到小孩的哭声本来一点也不奇怪的。在我的记忆中,经常听到小孩的哭声,我外甥女就特别爱哭,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我这个当舅舅的可一点也管了不了她。在我的世界变得一团糟以后,我的心灵也变得相当的脆弱,听到这样的凄凉和苦闷的声音,我愿意用被子盖在脑袋上。但我没有这样做,在我的世界变得一团糟以后,我就不怕我的世界变得更糟了。此时,面前的时间显示为十点半钟,我是不是要去睡觉了。明天要准备足够的精神去面试。但我不想这样做,本来我的时间就不多,我不能让睡觉占据我太多的时间。
我的世界一团糟,但我明明就记得之前不这样,这是怎样发展而来的呢?想到我的世界一团糟时,周围的风声,婴儿的哭声都没有了,我不知道它们都去了哪里,我只考虑我自己的存在。
尽管当时的风很大,但我并没有感觉到风的存在。因为这个屋子四面都是不可见的厚厚的墙,唯一的一扇窗和门不但开在同一面墙上,而且都被我关了起来。为了挡住外面进来的风,我宁愿没有门也没有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又不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除非我先这间屋子而存在在这里。修房子的大叔们眼睁睁地看着我在房间中间而把房子盖起来,就是当我不存在。最后,他们取走了我最后的一块蓝天,随后他们也走了。我就孤零零地呆在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我还没来得及跟为我盖房子的叔叔们说会儿感谢的话,他们就走了,他们真的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当时总以为时间还早呢。而这时,让我分明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的,正是这样的墙。我可以想见的是墙外的天肯定是黑色的,不可能有别的什么颜色,黑色给了它最好的所有必要的解释。
我记得,我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坐在窗边的凳子上。这凳子让我产生一种紧迫感。说到这凳子就有必要多唠叨几句。这凳子和桌子极不协调,凳子立着放,桌子就显得太矮;凳子倒着放,桌子又显得有些高了。这本就不是配套的一套桌椅,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不过配着我可能刚好——我不是说它的高矮,而是说不协调的东西和不协调的我正好配合在一起。这件事让我感觉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而我们唯一的感觉就是觉得只要有凳子坐就是幸福的了。人是会动脑子的动物,而当我的世界一团糟以后,我发觉我的脑子也极度的不好使了。就凳子这件事便折磨着我,立着放也不是,倒着放也不是,有时我囘干脆站着,但这样就顶到天花板了。这不是说我有多高,而是天花板很低。事实上这里并没有天花板,有的只是用塑料纸蒙的一层,这样看起来这间屋子就和我相对协调得多了。住着住着,我发觉我爱上了这里,我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鬼地方了。当我的世界一团糟以后,我又发觉我哪里都不爱了,如果真有爱的话那也只能是我自己。
人不爱自己,那他还能爱什么呢,我这样想着便心安理得地爱着自己。尽管自己的世界一团糟,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仍然爱的只是自己。这是我和大多数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如果这个理由能够成立,我第一个赞成并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