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下阵阵叫好声灌入耳朵，二楼皆是包厢，一扇一扇的拉门后，都是大上海的达官显贵，程瑾书从前只跟着顾南方听过一次戏，相较于大上海的戏园子，金陵还是要差些。
程瑾书借着戏台子上光亮的余光，瞧着各扇拉门上的山水画，远山矗立，曾岩叠嶂，她从这房间门出来，顺着二楼走过一趟，每扇门上的画皆是不同。
自从房间出来后，程瑾书便松了口气，夹在那二人中间真是为难，看样子顾南方应该觉得她在，不便与那位苏小姐说话，不然也不会人家拉开了话茬，顾南方连接都不接。
她现下可觉得舒服多了。
程瑾书刚走没几步，想要顺着楼梯到下面去，瞧着楼下看戏的人多热闹，她突然想去一边凑凑，许是在顾南方身边待久了，她的胆子也不像原来那样的怯懦，大概是觉得身后有了底气。
绕到了楼下，戏台子下面，真真的是一个空位也没人，就差人挤人，程瑾书觅了个看戏的好位置，且人还少的地方，她不曾站在前面，免得挡了他人观戏。
不过后面也有几人，不是专心的看戏，而是议论起来的旁的事情，程瑾书本来正听戏，可是换了下一场，她听不太懂，转之听身后两人的议论。
“这些日子宁军屡屡吃败仗，怕是要不行了，再说金陵那处虽有码头，但早已是姓了顾，饿了金陵城，饱了一家顾啊。”
其中一个男人叹息的说道。
程瑾书原本是觉得都无聊，想听听说的什么，但是话说到了顾南方身上，她却竖起了耳朵，特别是最后那句，好像还很押韵。
“沈家早就不行了，虽然说是政府的人，但是你可不曾瞧瞧，那奉系的军阀都是什么装备，打不过的，现在金陵政府那边，有人在内部想要扳倒沈家，让他打仗时是最好的办法。”
其中一个男人小声地说道，好在程瑾书离得近，听得十分清楚。
她原在电话里听过慕允说这件事，北边在打仗，是宁系沈家，和别处的军阀大打，沈家现在说起来，算不得是军阀了，总归是收编给了政府，不然金陵国民政府成立时，沈家也不能明哲保身。
但是这么多年的兵权一直还是在沈家人自己手中握着，也该知道终有这一天。
程瑾书越听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愈发地不简单，于是更加认真，眉头不禁紧缩。
“你说是谁想要除掉沈家？难道是前几个月自北平调去的姓杜的？”
一说这个杜姓，程瑾书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杜良言，金陵这样小的一个地方，成立了政府，竟然有这样冗杂的关系。
身后的人吃了一口瓜子，接着又啐了一口，说道：“这两个人还不是半斤八两，一个豺狼。一个虎豹，若是沈家败了，那我看整个政府就快倒台了，更别说这个姓杜想要做些什么了，到时候奉系军阀入金陵，一个个的小命儿都要没了。”
随即身后男人们皆是些许叹息声，程瑾书原以为这就说完了，其中的信息量叫她有些难以接受。
“咱们在租界里就安生度日吧，借着祖上的阴德，还有些银钱，什么时候熬到天下太平才好。”
“我却听说，这几日租界外已经有扶桑人的卫兵出现了，现下竟连洋人的租界他们都敢觊觎，看来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后面的两个男人说道。
程瑾书知道扶桑人，指的就是日本人倭国人，自她出生那年起，四方战事就没停过只是她生活之处，可以稍稍的安生些，程瑾书知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不知哪一日战火纷飞到了她的家门口。
南边是奉系和宁系两大军阀混战，她作为一个弱女子有些理解不了为什么各处外国势力都在的时候，还有内讧。
程瑾书叹了口气，她只希望可以于她有生之年可以见到天下太平，海清河堰之象，那是她自小到大不曾见到了。
身后茶盏落桌的声音，程瑾书再回头看，刚刚说话的两个男人，互相搂着肩膀唉声叹气地走出去了。
程瑾书又何尝不是，仅仅是几日的战争，就快要将好友慕允家偌大的生意拖垮，这里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逸。
就像是她坐着车子路过租界边缘，看到租界外情景时与这里简直两个世界，仅仅是一步之遥，或是一河之隔，竟有如此大的差别。
敲了半天不知有何乐子，便上了楼，在顾南方身边，她至少是安全的，这个男人像是慢性毒药，不是罂粟那般让她一下上瘾，而是在生活的一点一滴中逐渐渗透，让她中毒。
程瑾书克制着她的思绪，多半时候她还是理智的，就像今天来看戏，她原本猜到这是顾南方旧情人时，一瞬间心里有些难受，但是她终究是个理智的女人，那位苏姑娘是谁她无权管，再想想，便就不难受了。
上楼以后，她没有那么早就回到包厢去，既然是旧情人，便要给他们留下多点时间，于是便在门外各处听戏，瞧着戏园子里的各处装修，带着中西结合的味道。
虽然拉门上的画都是水墨，但是舞台其他出的灯，都是西式水晶的，很漂亮，程瑾书想着一会儿戏快结束时再回去，那时候屋子里的两个人若是想要做什么也该结束。
她想得倒是很完美的，但心里总是不住地想顾南方和那个女人会发生什么，就越发别扭。
于是又楼上楼下地爬了几圈楼梯。
而此时在包厢内的两人，只有苏皖儿，想着如何同顾南方言语，两个人好久不曾见面了，总归是有些话不知该从何说起，顾南方倒是没什么紧张的。
他于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反而是身边的那个女人才是最紧张的，不知话该如何说起，每次她开了一句头，男人总是一句回应，而后便没了下文。
“今天的茶，你还喝得惯么？”
苏皖儿拿起茶盏又给顾南方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