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列车在‘隆隆’声中向前捷驶,广袤的大地被三‘伏’天的烈日照射的沸沸炎炎,一股股无形的、随风翻滾的热浪冲撞着大地上的一切。
车箱內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扩音器中不停地播放着“五.一六通知”。中央电台主播人那清脆、宏亮的男中音响彻整列列车;一队队身着无衔军装的红卫兵高唱着:“红卫兵红卫兵,文化大革命当尖兵,紧紧跟着毛主席,风里浪里向前进。红卫兵红卫兵,毛主席话儿记在心,革命高潮大风暴,是我神圣的工农兵,……,……”的《红卫兵之歌》在车箱间穿梭。
卧铺车箱里已座无虚席。地上、小茶桌上,甚至连行李架上都塞滿了精神抖擞、情绪昂仰的红卫兵。四张卧铺被这群小青年占了三张,许华护着母亲,陆娴婷护着白小燕只得挤坐在一张下铺上。对铺上五个大、中学生模样的姑娘拥挤着、嘻笑着,不时用眼睛飘视着许华和白小燕。一个十八、九岁的快嘴女孩嘻笑着问陆娴婷:“他们是小两口?年轻轻的,肚子都凸现了!好没劲呵。”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讥笑。白小燕的心似被人猛剌一刀,疼痛得唰唰地流下了痛苦的泪,双手捂着羞愧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快嘴女孩有些歉意:“小嫂子,一句玩笑话,别介意。”陆娴婷有些气愤:“不明事理,就别瞎说!”五个不大不小的女孩面面相觑,一阵窃笑,心中仍带着疑惑偷偷地看着这与车箱內的气氛极不融洽的一老三少。
为解宭迫许华正视着这群女孩问:“串连?去那儿?”快嘴女孩答:“走资派最多的地方!”许母不解地问:“走……资派?什么是走资派?”另一女孩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老人家,说了妳也不懂。”
快嘴女孩走到过道上,拍了拍手高声喊道:“同学们!请大家安静!现在我给大家传达毛主席最新的最高指示。”甩甩手中的一张《战报》‘这份战报是平津大学红卫兵总部的。头版头条刋载了***同志写的《**、**、***在文化大革命中究竟干了些什么?》大字报。敬爱的毛主席写了《炮打司令部》的批示。现在传达给小将们---‘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和人民日报评论员的评论,写得何等好啊!请同志们重读这一篇大字报和这篇评论。可是在五十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
红卫兵小将们雀鸦无声,静静地聆听着。读报声刚一结束,一阵阵:“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响彻云霄,此起彼伏。
面对红卫兵的狂热,许华却心思重重。抬头向车窗外的天空望去,炽热的烈日已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大地散发出的蒸蒸热气也被包裹在底层空气中。令人心闷、胸闷。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天又变了。”
快嘴女孩眉头一皱,指着许华:“你说什么!”
“天变了啊。”
“你指桑骂槐!”
陆娴婷早就看不惯这盛气凌人的快嘴女孩,反驳说:“红卫兵小妹,妳好没道理,天气是真的变了么。妳看,刚才还是艳阳天,现在乌云密布了。我们整日和老天打交道,看云观天是我们的习惯。”
女孩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问:“你们是干啥的!?”
许华按住了被激怒的陆娴婷,取出工作证递了过去。他本想化解矛盾,证明身份。
岂料,女孩翻开首页说:“气象台搞科学的?怪不得有一股‘臭老九’的酸气。”又仔细一看:“还是个副局长兼台长!”随即她向同伴们喊了起来:“同学们!静一静。我问你们,这次南下串连为的什么!?”
车箱里一阵高吭的应声:“发动群众,炮打司令部,揪出走资派!”
“好!现在车上就有一个走资派。他刚才听了毛主席的《我的一张大字报》不仅无动于衷,也不喊口号不举手!还指桑骂槐说天又变了。又是一个当官的,你们说怎么办!?”
一片吼声:“揪出来!揪出来!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几个红卫兵小将簇拥着就要去拖拽许华。
许母嚯地一声站了起来吼道:“谁敢!”一边护着许华一边说:“他已经被坏人……被阶级敌人炸开了脑门,炸断了臂膀,刚过了鬼门关,你们是不是还要‘革’他的命!”
怒吼声镇住了这群红卫兵,那个带队的‘头头’--快嘴女孩上前模模许华的头和手臂,收歛了盛气,略带敬意地说:“是真的,咋不早说。”继而对看着她的红卫兵们说:“回去回去!被阶级敌人坑害的,就是我们的同志,是一条战线上的革命战友。”
许母又从许华的小黄包里取出了《迷芒晚报》递给了那个‘头’。
五个女孩争抢着细细地读了起来。晚报头版头条以《生生死死为人民》的标题,报导了许华两次遇难,九死一生的英雄事迹。这是一篇纪实性文章,写得故事生动而真实、文笔犀利而优美、情感挚诚而厚实、论理通俗而恢弘。几个姑娘看着读着一个个被感动的热泪润眶,还时时把含泪的目光投向许华。她们很难相信眼前这英俊秀气略带沉稳的人就是文章中的主人公。
为首的女孩十分歉意地指指许华,问许母:“伯母,他的脸容不是毁了么?可现在……”
“那是一个多月以前,那时他的脸庞被炸的就像《夜半歌声》里的宋丹平,右手臂也被炸断了,妳们要是看到了,准会胆战心惊。是毛主席領导的共产党救了华儿的命,又送到北京整容、接臂才有今天的许华……可我那荣儿一辈子残疾了。”
陆娴婷掏出手绢为许母擦了擦激动的泪:“妈,噩梦已经过去,别伤心了。”
女孩们好奇地问:“荣儿是谁?”
“是我的三儿……”许母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解放前的事。……从许华的父亲如何从一个铜匠工人,靠着个人奋斗成长为航海巨轮的轮机师和设计师;又如何在解放前夕为保航海巨轮的设计图纸险些丢掉性命;为保父亲许荣如何与国民党‘丘八’博斗被枪托砸瞎了眼睛,因无钱医治而落下了终身残废……。讲到最后许母叹了一声:“唉,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我年过花甲,能活到今天,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幸褔。”
一堂生动的阶级教育课,使小将们深受启发。许多女孩跟着许母、陆娴婷、白小燕的哭声也抽泣了起来。在一名小将的带領下,车箱內顿时响起了:“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打到反动派!揪出走资派!”的口号声。
一直沉默不语的许华也被母亲的血泪控诉激起了真情。他看看那个‘头’问道:“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肯定不是走资派,讲吧。”
“同学们!同志们!!刚才我们都听了毛主席最新的最高指示:《炮打司令部》。毛主席的话字字句句都要执行。其中有一句话同学们是否听清楚了,那就是‘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当前界级斗争形势很复杂,在党內确实有那么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其中还有混入党內的坏分子和颓变分子。他们枉图推翻无产阶级政权,复辟资本主义。但是那只是极少数,就是毛主席指出的‘某些’。某些就是有一些,千万莫伤及了大多数。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你们在发动群众的大串连中,一定要听毛主席的话,掌握政策,注意策略。我也是一个小当权派,主管一个小地方的气象业务。我可以向同学们保证,坚决紧跟党中央,决不走资本主义道路。毛主席的语录我学得也不好,说的不妥,请小将们批评,也欢迎到我们那里去串连。”
这群红卫兵听了许华这一番有理、有节、有情的话,就似心中熊熊燃烧的革命烈火被浇灌了一瓢清凉的水,还十分幼稚和不蕴社会的心灵泛起一层波澜。
是‘论理’?是‘篡改’?还是‘忽悠’?只有用历史来检验。
列车到达了下一站,车箱里不少红卫兵小将寻找了各自的理由,粉粉下了车,踏上了返回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