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看着眼前的房子,他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转过身去又一次得问梁月菲:“你确定你爸爸就住在这里?”
“你已经问了五遍了。其实,我爸爸每个月也只是在这里住几天而已,主要就是来陪我爷爷。这是我们家的老房子,平时我爷爷就住在这里。和他说了多少次,他就是不肯搬到我们那里去住,还说死也要死在这老房子里。”
你道宋玉为什么会惊奇吗?看看眼前的房子就知道啦。这是一座老宅子。几十平的院落,大多数竟然都是土质的墙壁,并且断断续续的有几小段水泥墙,显然是原来的土墙倒塌了之后,又从新起的墙。
只见土墙上布满了青苔,到是为此处增添了几缕绿意。再看那房子,外表也早已破旧不堪,怕是至少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啦。
这座老房子一动也不动的孤独的站在橙色的落日里,青苔爬过它的每一寸皱巴巴的皮肤.昏昏欲睡的眼睑告诉我们它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次青春了。
要知道仅仅是梁月菲的产业价值就不下午几百亿的资产。我想梁家一定还有别的资产。可见梁家还是很有钱的,可是宋玉看到这么有钱人家的老人,竟然住这么破烂的房子,他当然要惊奇啦。
随着梁月菲进入了院落之中,宋玉只觉的眼前一亮,不由得改观不少。虽然从外面看房子很破旧,进去院落才发现其实房子还是不错的。
红的砖,绿的窗棂,白的栏杆,淡黄的瓦……这是一所典型的老房子.在四幢相对的灰砖平房中间,是一个灰砖铺就的长方形小院.院当中砌着个花坛,上面陈放着十几盆盛开的菊花.花坛旁那棵一丈多高的红海棠树,枝条被修剪得疏密适度,整个庭院更显得古朴、静谧.只有当阵阵清风吹拂,从盆菊和海棠树上落下的枯叶在地上沙沙作响时,才偶尔划破院中的沉寂.
宋玉一进门就见墙上挂着用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狩猎图的帐幔,那绣工在当下可算得是最精致的了.椅子也都有彩色套子,其中一张特别高,前面放着一个镂花的象牙脚凳.至少有四盏银制的灯架,点着高大的蜡烛,把全屋子照得通明.随后宋玉跟着梁月菲进入了客厅,宋玉发现竟然有大、小两间客厅。
首先走进小客厅。这是一间西式的屋子:壁炉上面,横挂一幅复制的油画,画的是一个少女,一手支颐,美妙的眼睛微微下垂,在那里沉思.两只式样不同安舒则一的大沙发,八字分开,摆在壁炉前面.对面是一张玲珑的琴桌、雨过天晴的花瓶里,插几枝尚未全开的腊梅.里面墙上挂四条吴昌硕的行书屏条,生动而凝炼,整个地望去更比逐个逐个字看来得有味.墙下是一只茶几,两把有矮矮的靠背的椅子.中央一张圆桌,四把圆椅围着.地板上铺着地毯.光线从两个又高又宽的窗台间射进来,全室很够明亮了.右壁偏前的一只挂钟,的搭的搭奏出轻巧温和的调子.
接着进入一间具有乳白色墙壁的大客厅里。只见红色的帷幕,发亮的嵌花地板,中间放着很多桌子,白桌布上面金、银、玻璃器皿闪闪发光.两盏金碧辉煌的巨型吊灯从高高的金色天花板垂下,吊灯上的无数个毛玻璃的圆灯大放光明.在墙上还有装饰华丽的壁灯闪光耀目.
然而梁月菲的爸爸却不在客厅,而是在书房。在书房见客,无疑显示了主人对客人的重视。
宋玉此时更加疑惑梁父见自己的目的了。难道有什么阴谋不成?可现在就是宋玉再怎么的疑惑,再怎么的怀疑,既然来了就要面对,不是吗?
等宋玉进入书房后,又是稍稍的楞了一下。这书房里显得特别的安静.空气有点温温的.墙壁是白色的,墙上印着一些银色图案画,两个书架也是白色的,那上面又非常美观地闪着许多金字的书.并且书架的上面排着一盆天冬草,草已经长得有三尺多长,像香藤似的垂了下来,绿色的小叶子便隐隐地把一些书掩盖着.在精致的写字台上,放着几本英文书,一个大理石的墨水盒,一个小小玲珑的日历,和一张《希望》镶在一个银灰色的铜框里.这些装饰和情调,是分明地显出这书房中的主人对于一切趣味都是非常之高的……
房里房外的差异,让宋玉很是一解。让他同样不解的是,梁家的老人为什么不去住那豪华的大别墅,却住在这样一个破地方。
年轻的宋玉当然不能明白一些老人的想法。老人常常念旧,同时他们也非常重视“叶落归根”。其实只要是识得几个字的人背井离乡之后,孤苦伶仃之时首先想到的,大抵还是老房子;当然也有走南闯北,渐渐发迹的,居高堂大厦,也发老房子的情结。前者许是于凄风苦雨之中,思念起老房子的好处,虽则称不上富丽堂皇,终归还能挡风避雨,不至于寄人篱下,流落市井;后者许是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的生活过得腻烦了,因此时常回味往昔清贫的日子,好像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们吃斋念佛起来,居然也是有模有样。
举凡中国人都念旧,抱残守缺,常言道:“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窝。”于是我们总能看见一些老人们,坐在老房子的夕阳下,面容安详,只为等待一场死亡的约会。老人们像一棵棵老树,已经将根扎进了故乡泥土,盘横交错拔不起来了,他们的血肉似乎同故地的山水浑然一体,故土就是老人,老人就是故土。这样的景象让人看了免不了感慨,儿孙辈在城市里享受,父老辈只好留守故土,依旧守了一亩三分的薄地,尽管衣食无忧茶饭无虞,毕竟清苦,他们就像安居山野的隐士,和自然不再有分别,老来等待死亡的时光纵然安静平和,却透露出一点老房子的尴尬和凄凉。
古时辞亲远游,于人情而言也许过于冷漠了一些,因此圣人有言:“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然而生计所迫,或是上命难违,远走他乡的人长久以来不在少数。半世漂泊,归期难觅的孤客,或于驿馆客舍,或托朋友庇护,虽有片瓦遮天却是独守清冷的烛光月色,念及父母妻儿,桑梓乡邻,无不涕泪沾衣,那些温柔亲切的时光,时常能够带来孤独的抚慰。月色朦胧之中,倘或借酒助兴,倘或触景生情,提笔挥毫难免是要吟哦一二诗文,以消心中愁闷烦忧。此情此景,至真至诚。故而当那些文字穿透千年的尘封重新摆上我们的书桌,依旧能够叫人觉得感动。
“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故土难离,这是民族千年的秉性,早就根深而蒂固,树大而叶茂花繁,无法再从中国人的灵魂之中剔除了。为什么要剔除呢?简直毫无道理可言,留念故土,怀乡思乡,都是值得提倡的情怀。如果称之为一种病症的话,也是文人士子们浪漫高雅的精神症候,反而是值得炫耀的无上光荣,当然不能和秃子头上的疥疮相提而论。对于故土的眷念难舍,现代人毫无疑问较于古人淡漠了不少,然而害起思乡病来,似乎反倒是比之古人严重了许多。
老房子作为怀念故土的道具,被十分无辜地滥用了。安居庙堂者,虽则也有背井离乡的境遇,毕竟抛弃的是穷乡僻壤,在更为肥沃的土地上享受生活。偶尔兴之所至,居然效法古人于高楼大厦几净窗明的美好现状中回忆起了山村野地里那一座蛛网密布的老房子而感叹——吾家有房,冬暖夏凉。但是如若叫他放弃现在安适的新房子回到那座老房子里度过余生,大抵还是一百个不乐意的,足见其唏嘘感慨之下隐藏的矫揉造作,不是本真性情。至于文章之中所表露的老房子情结,多少掺杂了一点通过文化方式思乡怀乡的虚荣心。这样的思乡病,好比流行感冒盛行的季节里也戴上口罩,不仅没有病,反而是装病以防真的病了。
那些真害了思乡病的人,不做文章就叫人心生同情,旁人见了都要好言相慰一番,比如一个初次离家远行的孩子,一句“想家了!”几乎就能使他情不自禁想要落下几颗泪子。这样的情感和文化的思乡怀乡已经扯不上任何关系了,一颗柔弱敏感的内心,或许上升到了人性的高度。一个孩子想家了,一个孩子多么缺少安全感啊!他在梦里见到老房子,见到没有离开家乡的情景,只是因为内心的脆弱,一如古时月夜独酌的游子因为思念妻儿而倍感孤独彷徨,好像飘摇的风筝需要一条丝线的牵挂。在他们的梦里,故乡的泥土不应该是芬芳的,故乡的泥土只是泥土;故乡的冷雨不应该是温暖的,故乡的冷雨还是冷雨;故乡的老房子也不是冬暖夏凉,故乡的老房子只是安全,足够遮风避雨。
当怀念故土被作为一种文化的风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许多患了伪思乡病的浪漫高雅的文人士子积极响应,紧跟时尚的脚步,假借老房子的招牌风靡了一把。其实他们也知道,老房子终是要被时代淘汰掉的,对于有宽敞舒适的新房子居住的人而言,老房子的价值仅仅只是忆苦思甜之用罢了;而对于拆了老房子就要流落街头的人来说,没有比老房子更为亲切温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