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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一块沉重的幕布,正缓缓无声地压下来。
废墟如同被墨汁浸染,沉寂在暮色四合之中,断壁残垣间,风呜咽穿梭,像困兽低吟。
季常秋手中握着烤鱼,鱼皮已呈诱人的焦黄色,油光在暮色里也泛着滋滋光泽,香气霸道地扑鼻而来。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烫得倒吸一口凉气,认真地咀嚼,含糊不清地嘱咐,“待会躲在我身后,别乱跑。”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手,更不准开枪。”
“我让你一起,你就一起,要完全听话。”
“我们不清楚对面有多少人,真有危险,你就先逃……”
许陈背着枪,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弹夹冰冷的边缘,里面子弹塞得满满当当,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漫不经心地应和着季常秋的叮嘱,目光却黏在她手中的烤鱼上,像是转移注意力般问道:“烤鱼味道如何?”
季常秋肯定地点头,语气笃定,“好吃。”
“但你记住,”她再次强调,像是生怕许陈敷衍了事,“就算我身陷险境,不让你开枪,你也绝对不能妄动。”
许陈打断她,追问道:“究竟有多好吃?”
季常秋被他突兀的问题打断了思路,咽下口中的鱼肉,认真地思考片刻,给出的答案,“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鱼。”
许陈不死心,又问,“那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季常秋终于察觉到他的有意打断,停下脚步,转头,眼眸微嗔,带着一丝薄怒瞪着他,“许陈,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许陈一怔,随即失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队长。”
望着季常秋带着恼意,加快脚步走在前面的纤细背影,许陈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眼神也逐渐沉静下来,变得幽深。
她已经卸下了防备,在他面前展现出放松的一面。
可他对她依旧是一无所知。
她为何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
又为何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怀有这份难以言喻的包容?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塑造出这样矛盾而又复杂的性格?
又往前走了几步,季常秋忽然像被钉住脚跟,慢慢停下。
“等等。”
她压低了声音。
“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不等许陈做出任何回应,季常秋的身形便已微微一矮,瞬间融入了更深邃的黑暗之中。
她放轻了脚步,几近无声,速度却快得惊人,只是眨眼一瞬,方才还在眼前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许陈独自站在原地,周遭一片沉寂。
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唯有穿梭于断壁残垣间的风,发出呜咽般的低吟,如同困兽的哀嚎。
他沉默地站立片刻,最终还是抬起脚步,无声地跟了上去。
绕过半截坍塌的墙壁,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了一些。
隐约可见前方跳动着微弱的火光,如同黑暗中鬼火般飘忽不定。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依稀能够辨认出一队模糊的人影。
走在最前方的,是两个男人。
一个身形臃肿,活像一团移动的肉球,手里拎着个沉重的铁疙瘩,粗大的链条拖曳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流星锤。
另一个男人则又细又长,竹竿一般单薄,背上交叉插着两把弯刀,月牙形的刀刃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瘦子先开了口,声音压得极低,却依旧在这寂静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
“最近城里不太平啊。”
“嗯,”胖子应和着,声音也带着几分夜色的阴沉:
“米粮吃紧,兽潮将至,到处都闹哄哄的。下面那些要交税的家伙,一个个比泥鳅还滑溜了。”
“上面的意思是……”瘦子顿了顿,语气陡然转为阴森,像毒蛇吐信,“老爷们要紧着用钱,可不能让他们这些泥腿子受惊吓。”
“至于老百姓嘛……哼,经费就那么点,哪有多余的去管他们死活?”
“不买账的……那就‘解决’掉呗。”
“上面不都说了,让我们‘解决’吗?”胖子咧咧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疑惑。
“我也没闲着啊,”胖子压低声音抱怨着,肥厚的下巴挤出层层叠叠的肉,“一晚上宰了六个,业绩也算够够的了。”
“我寻思也没人发现啊。”
“怎么今晚加班还要我?”
“别抱怨,老马。”瘦子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不是为难你,上面直接派下来的任务,空闲的就只有你。”
“跟你说实话,这次任务,高层那边才清楚内情。”
“兄弟,我叫你出来是信任你,搞定这次,你也就能回去好好歇歇了。”
“上面说一个一个整呢,效率太低,要我们出来找个高危区。”
“最好是那种每年兽潮都会经过,又离联盟城远一点的地方。”
“到时候和那边打好招呼,今晚就放毒。”
“一批批运来的半死不活的家伙,也能被那些畜生吃得干干净净。”
“我靠,真他娘的够狠毒。”胖子咂咂嘴,感叹了一句,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惊讶,反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的期待。
“不过倒真是个好办法。”
两人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瘦子忽然又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阴恻恻的意味:“哎,老马,这事儿风险高,你是知道的。”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那些沉默行进,身穿制式盔甲的士兵。
“这任务结束……他们都回不去了。”
瘦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指尖摩挲着瓶身冰冷的触感,随手扔给了老马。
“喏,失忆水。”
“自己想要就留着,至于其他的……”
他阴狠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嘴角咧开,又露出一个笑容。
老马一把接住瓷瓶,低头看了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突然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一口黄牙,在昏暗的夜色里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像腐肉上蠕动的蛆虫。
“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
“不用死了呢。”
瘦子似乎没太听懂老马的自言自语,疑惑地歪了歪头,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老马猛地转过身,肥胖的身躯却爆发出与体型截然不符的惊人速度。
他随手抄起身旁一个小兵手中的长枪,肌肉虬结的手臂猛然发力,将长矛如离弦之箭般狠狠掷了出去。
长枪带着刺耳的尖啸,撕裂夜空,狠狠地钉在远处一栋破败建筑的墙壁之上。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碎石四溅,尘土飞扬。
老马伸出肥厚的舌头,贪婪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腥臭的唾液沾染在嘴角。
粗糙的大拇指抹过嘴角,笑容阴森而扭曲,肥硕的身躯微微颤抖。
“对吧,季常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