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嘈杂的校园像被按了暂停键,一片静谧,只有风偶尔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清源第一中学是A市一所顶尖的中外联合重点高中,师资雄厚,教风森严,设施环境极好,是全市每位学生都向往的巍峨名校。
兴许是入学条件严苛的缘故,清源高中招生情况一年不如一年,久而久之,便有老化的教学楼闲置下来。
在校园最偏僻的角落,有一座废弃几年的原高一教学楼,本该渺无人迹,阒然静寂,却突兀地响起男与女的交谈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
“怎么这么慢?”这是一道年轻女音,只是似乎已经不满到极致,字里行间透露着少许不耐。
“附近没有商场,我可是翘了一节自习课专门跑了远地方的,”又响起一道男音,略显无奈的语气,“大小姐,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向绥并没有因为这人看似可怜的处境动恻隐之心,恰恰相反,她两道黛黑的细眉和俏丽的眼尾末梢都飞起张扬弧度。
“活该!谁让你不长眼泼了我一身水的?只是叫你赔两件衣物,倒便宜你了。”
傅洵因为短时间内往来奔波,额角细小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结成一绺一绺粗细不一的短刺形状,闻言倒是不急着反驳了,反而缄口不语,弓起手背随意擦抹皮肤与头发上多余的细汗。
就在今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前,他刚接完温水回到教室,脚底一时没注意踩上一支笔,瞬间打滑,身体失去重心歪向前方,手里刚接的水自然也无可奈何地泼向一边——正对某个倒霉鬼的方向。
教室里顷刻间安静下来,同学们大气都不敢出,胆战心惊地望着两人紧绷的气氛。
即使性质类似的事件发生过不止一次。
“傅洵,你成心的是吧?!”倒霉鬼,也就是向绥本人,几乎都快气炸了,尤其当肌肤接触到渗进衣料的液体后,更是横眉竖眼,心头立时被愤怒占据。
同桌黎书禾扯扯她衣摆,悄声示意她可以打电话让人送衣服过来,向绥摇头拒绝,对着空地小幅度甩了甩手臂,直到身上多余的液都被抖掉了,才仰头对上罪魁祸首的视线,“中午之前买好新的替换衣物给我。”
神气活现的盛凌架势,字句间尽是不容人拒绝的命令语气,傅洵自然也只能顺从,毕竟这确实是他惹的祸。
只是最后两个字的确出乎他意料,他没同意也没拒绝,向绥却知道他看懂了。
方才那水在杯子里温度尚算适宜,可经过空气的冷却,再泼到人身上就瑟凉许多,偏生她此刻正处于愤怒状态,交感神经兴奋促使人体产热增加,逐渐上升的体温带动体表液体向外散发着热气儿,内热外凉,两感相冲,有些不大舒服。
向绥眉尖几不可察地微蹙,生理性的反应,她没办法控制,原以为没人会发现,可肩头却在下一秒被披上一件校服外套。
是小禾。
向绥表情和缓不少,转头笑了笑,“谢啦。”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注意到了。但与黎书禾不同,傅洵只不过出于个人的基本礼节,并不属于对朋友的关心。
而现在显然也不需要了,有人比他更快。
正欲动作的手及时收住,歇了心思,还未说出口的道歉也随之被扼在喉咙。
“我会尽快把衣服赔给你的。”他留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距离向绥口中说的“中午”也不过仅剩一小时不到,时间并不算充足。
当时情形紧迫,他走得急,连身上校服都没来得及脱下,结果可想而知,当一位明显是学生模样的男生拎着少女成衣店结账时,店员的眼神有多耐人寻味。
“给我买完这些,你岂不是都要破产了。”向绥双手环胸,双目含笑盯上他的眼睛,语义意味深长。
“班长果然明察秋毫,”他面不改色点点头,背靠走廊的白墙,朝眼前的少女摊出手,“所以······报销一下经费?
“你、做、梦。”向绥一把抢过男生手里拎着的包装袋,神清气爽地走进女厕所隔间,开始更换衣服。
其实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潮湿的衣服早已干透了,可她就是存心想磋磨傅洵,一想到那人吃瘪的模样,她简直爽得无以复加。
换好新衣服,向绥看向面前略有些斑驳的镜子,稍稍愣神。居然很合身。
但也没什么可希奇的,她身材虽高挑但胜在纤细,寻常款式的衣服还算好买,更何况他们还是那样的关系······对于穿衣尺寸总不该一无所知。
思绪回笼,她望着手里换下的单薄衣物,考虑它们的归宿。扔到这间废弃厕所实在太不像话,平时也没见有人来打扫,她仅思索了一秒钟就把衣服制成团,大步走出去,理所当然一样塞进傅洵怀里,让他扔掉。
“最好丢远点,不要被人看见。”至于具体丢到哪里,就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了,她一向只负责下达命令和制造麻烦,执行与解决是别人的事。她贯会做甩手掌柜。
“衣服也就那样吧,不如我自己原来的好看,”向绥斜睨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表,这才转身朝外走,“还有十分钟上体育课,你可一定要注意时间,别迟到呢。”
真的不满意吗?傅洵看倒也未必。足够了解她的人应该都知道,她脸上现在分明没有半点不悦。
她甚至自以为伪装得极好。
傅洵早已习惯她心口不一的性子,闻言不过挑眉,根本没放在心上。
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里的衣服团,因着向绥毫不温柔的动作,衣服呈松散状,最里面包着的贴身衣也露出一半。
—操场—
整队完毕后,体育老师刚宣布完这节课全班分组练习长跑两千米,大家顿时怨声四起。
“好了好了,都安静!等会我会在终点处计时,跑的时候注意自己的跑步姿势是否标准,错误的姿势不仅损伤身体,而且不容易跑合格,平时的练习里也要多注意一下。接下来我来说一下分组……”
……
向绥才跑了一圈,汗还没冒几滴,就突然感觉胸前一松,估计是刚才在厕所没把内衣扣子扣好,现在一运动便散开了。
傅洵注意到她跑步姿势变得有些僵硬,追上来与之并肩,“刚才忘记问你,尺码还合适吗?”
见她冷着脸不回话,他眼眸逐渐漫上一丝浅淡的笑意,“难道是……扣子开了。”
“关你屁事,你烦不烦。”
“也是怪我,没有亲自检查。只是没想到,向大小姐已经锦衣玉食到这种程度,居然连内衣都不会穿······”语调略带遗憾似的,听得人兀自窝火。
居然还想检查?向绥难以置信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脱口而出:“死流氓!”
说完也懒得跟这人纠扯,冷冰冰地略过他,加速向前方冲刺。
期间还被体育老师提醒了两次姿势不标准,手臂不要夹着,她直接当耳旁风没理,被傅洵听到后,免不了又是一顿嘲讽。如是两节体育课总算结束。
跑到厕所扣好内衣后已经快上课了,向绥回到座位上翻找课本,上课铃刚好响起。
有一件小东西忽然从书包里掉落至地上,旁边黎书禾注意到这边,想帮忙捡,只是还没等她看清楚东西,就被向绥眼疾手快地拾了起来。
黎书禾见状笑了笑,刚准备说点什么,就看到语文老师在讲台站定,连忙收敛了笑容坐正。
幸好小禾没在意。向绥如释重负般松口气。
随即想到手里攥着的东西就一肚子火,只因那不是别的,正是她命他丢掉的那件内衣上粘着的蝴蝶结装饰品。
——很好,傅洵,你找死!
某种意义上来说,傅洵的确很懂得激怒他的这位死对头。
向绥冷着脸,咬牙切齿地翻开书,心想看自己不报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