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连织虽然教训周主管时说公司处于小作坊状态,然而亚新早已具备其他事务所的规模,期间同设计院承接了学校的好几个项目,各项目组分配下去,倒一直顺风顺水。
然而问题说来就来。
六月份之前,亚新接了美术学院香山校区的图书馆重建项目,设计二组负责,本以为一切顺顺利利。然而二组的陈组长在设计发布之前不足月忧心忡忡找到连织和刘昊勤。
他说由于建造成本和设计周期的不断压缩,设计院决定将框架剪力墙结构的连接处从原来商定的124处减少一半。
连织:“有在电脑做过防坍塌测试吗?”
“有,我们做了快五十多次都没有什么问题。”组长说,“但我们这次加入了很多复杂的因素,譬如图书馆由于自然原因,地震或暴雨影响,再加之人工磨损和一些自然损坏。设定发生部分损坏,但得出的结果非常不乐观。”
两人凑近一看,模拟画面上由于局部碰撞,图书馆坍塌了近四分之一。
陈组长道:“当然我们设定的损坏值在80,这已经算是中等偏上水平,也许有阈值过高的原因。”
不算高。
连织脸色渐渐凝重,在测试时拔高毁损程度再正常不过。
刘昊勤说起了罗兰公寓曾经发生的坍塌时间,是由于各预制板之间仅有齿槽灌浆相连,却没有钢筋连接,部分收到损毁就发现连续坍塌。
而如今将剪力墙相连减少,无疑是增加了连续坍塌的风险。
连织沉吟片刻。
“叫上设计院的王猛一起,我们去现场看看。”
刘昊勤:“我也去!”
“你待着!”他脾气爆得跟吃枪药,肯定要干架。
此次香山校区的图书馆重建扩修属于政府此前占地补偿,占地近几亩的面积处在斜坡之上,这无形中很大程度增加了建造成本。
由于财政收紧政府赔款有限,校方又不停强调希望设计出来的建筑能够强调学校的特色,设计院负责此次设计,经验很足的王蒙并不认可连织的观点。
“华北平原近百年来发生自然灾害的情况屈指可数,沉小姐,你方的防撞测试将阀域值拉得这么高,我敢保证没有多少建筑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测试。”
其他人碍于连织的身份都不敢多言,只有王蒙在怼她。
他作为设计院的老人,这些年懂得如何在设计上最大降低施工成本,同时又赚的盆满锅满。
连织也没有发火的意思,平心静气。
“亚新之前的任何一次设计都用了最高阀域的防撞测试,但只有这次图书馆设计塌了。”她说,“13年在土耳其南部有栋最独特居民设计楼,设计不过八年就在地震中踏了,检查发现铁质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连接——”
王蒙冷笑:“你不要把那个偷工减料的设计和我们这个联系起来,我只是减半并没有不用。这对于施工成本减少是最常用的情况。”
“是,这个情况很常见,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设计的是图书馆。”连织道,“疫情过后各大高校陆续开放,除开美院本校近七万学生,外来参观的人流量每天起码都是几千上万,这样的承重,还要减半无异于自寻死路。”
“学生本就是国家高关注人群,但凡有百分之十坍塌的可能,对于设计师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出了事我们得坐牢。”
旁人不敢搭腔,他两争执起来就像是在吵架。
一旁紫罗兰悬挂的新华楼,几个校领导正陪同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下楼梯。
项宇轩受他老爸任命代表信鲁控股集团,联合美院在东南设立教育中心,他对艺术方面的投资一直是半吊子,最不禁忽悠,生怕自己一个脑热就捐个好几亿回家被胖揍。
这才拉上了宋亦洲。
王蒙觉得她这套风险理论是坐井观天。
“沉小姐,任何公司开立成功和失败的概率各占百分之五十,你不照样顺利往下走吧?你确定要因为这半分之十就让项目停滞?”
连织:“王设计师,你这是诡辩,建筑大楼落成后百分之百要面对各种风险可能,和开公司不是一个概念。如果你坚持要按照这个设计图走,亚新不会在这上面签字。”
早有车子停在道路尽头的门口,是学校领导特意允许通行。
宋亦洲却在出新华楼的间隙,即将离开的时候,目光越过几个西装革履的领导,遥望了眼湖边和他背道而驰的女人。
几个女孩在一群男人中险些被淹没,她是其中之一。
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大约在争执,她眼底炯炯亮折光,分毫不让。
项宇轩和校领导聊了几句,见宋亦洲早已驻足盯着另一侧。
他顺着宋亦洲目光看去,调侃。
“看来吵得挺凶的,你不打算去帮帮忙。”
宋亦洲目光仍然没有收回,声音温和。
“她能解决。”
“她能解决...”
项宇轩酸唧唧模仿他那个语气。
两方争执不下,王蒙吵不过她,最后几乎不欢而散。
连织让其他人离开,绕着学校逛一逛。
不签字只是意气之言,二组努力那么久不能功亏一篑,但签了这个字注定留下无穷隐患。
不过正如王猛所说的,建造成本不够,到底要不要缩工减料。
两个设计团队都没法再折腾了。
她满腹心事,不曾发现有人跟着她。
直到身旁的座椅上突增的重量,连织才扭头,她愣住。
“陪朋友来看看项目。”宋亦洲和她漫不经心的聊天,分散她的烦心事。
“我以为你还得一会才看见我。
连织无语:“你都坐我旁边来了,我得是盲人才能瞧不见吧。”
宋亦洲笑了,抬手看了下表,“时间不早了,饿了吗?一起吃个饭。”
连织肚子刚才已经咕咕叫了,但她心事重重,还不想离开。
“我不饿。”
宋亦洲叹气:“早知道把那两张饭票子带上了。”
连织咬牙:“....我请行了吧?”
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催请吃饭的。
*
请客不能太磕碜,连织随便挑了家京都有名的米其林一星法餐。
中午阳光悠扬,落在铺着碎花布料的餐桌上,连织却没有多少心思在眼前的红酒鹿肉上,她撑下巴望着窗外,眸底盈着碎光,又有些惆怅。
宋亦洲:“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成本不变前提下,设计出来的东西即能保证安全性,还能别具一格。”连织说完才发现自己嘴快,轻而易举被他勾出了心事。其实在工作上她一直没有对他设过防。
她转移话题道:“这个虾好吃吗?”
“还不错。”
宋亦洲将番茄敖虾放进她的碗里,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建筑我不知道,但如果这个问题对食物而言就简单多了,只要保证原始就可以。”
“原始?”
连织不解。转而看着他。
“比如面前这道帝王蟹经过蒸煮去生添加酱料,鱼子酱和牛油果配色后售价六千多。”宋亦洲道,“但将这些东西分拆出来,哪怕空运回来的价格也不过是三分之一。”
连织不认可:“食物可以拆,也可以自己做,但建筑能行吗?”
“我去巴塞罗小镇上看到某些居民搭的瓦房,可拆卸程度挺高的。”
他说的是砖瓦房能随意拆房顶。
“你看不看新闻啊,国内在砖瓦房这方面肯定领先不知道多少年,松镇的砖瓦房还因为避震上过新闻——”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心脏怦怦跳。她为什么没有考虑过用砖瓦去盖顶,用回收的砖瓦代替钢筋水泥,这样的成本将会大大缩小。
灯光映进她清亮眸子里,比之刚才明亮不少。
宋亦洲饶有兴致地看着。
“想到什么?”
“宋总。”连织继而放下刀叉,露出标准八颗牙齿的假笑。“要不我们这顿饭就到这?”
宋亦洲:?
连织:“现在时间还早,我打算定个机票去松镇看看。”
*
去机场是宋亦洲送她去的。
连织摩挲着手机,想着要不要给陆野说一声,可这些天他的回应极其冷淡,她都热脸贴了冷屁股那么多次,要是她事无巨细报备,他就‘嗯’一声。
她想想都觉得难受。
就去半天而已,等回来再找他。
当取完机票后,连织正准备和宋亦洲道别,谁曾想他将身份证放在机器上。
不久便弹出一张她旁边座位的票。
连织:?
宋亦洲见怪不怪地看着她。
“你觉得我放心你一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