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云栖。
“郁总,菜上齐了,您慢用。”
随着服务生退出房间时那扇厚重的房门发出的沉闷声响渐渐消失,随即屋内便又恢复死寂。
顶光映射的光散下来,所有的暗角都无所遁形。
古典方桌两侧分别坐着三人,云栀同云锦坐在一起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郁柏泽。
房间重回安静后,云锦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似乎没有打算开口说话。
云栀坐在她身侧握着云锦那只骨瘦嶙峋的手低着头不知在思忖什么。
今天在医院遇见云锦实在是有些意外,云栀原本打算好好瞒着她的,可……
她抬头看向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的郁柏泽,齿尖轻咬着下唇同他对视片刻,忽而又把目光移开。
她低下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云锦虎口,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脱离出来。
云栀抬头看向云锦,看着那张俏丽面容早已不复存在的脸,云栀满心愧疚。
她其实不应该让云锦再多操心的,从小到大为了她云锦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如今长大了还让她承受这样的打击。
“栀栀,”云锦忽而睁开眼瞧着云栀,轻拍她手背讲:“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同郁先生讲。”
云栀猛地看向郁柏泽,神情极为不自然地又将头转向云锦:“妈妈,有…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云锦眨眨眼睛,面容慈祥可依旧没有让步:“听话,妈妈同他聊几句。”
云栀心里一沉,眼珠在眼眶里无意识地转动,她紧紧握着云锦的手笑得勉强,余光不时扫到郁柏泽,嘴巴张了又张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云锦堵了回去。
“栀栀,听话。”
云锦再三言说,云栀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她点点头担忧似的看向郁柏泽。
只见后者微微点下头给她一个回应后,云栀才起身从包厢里退了出去。
咔哒——
房门又被关上,屋内重新恢复寂静。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
云锦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八风不动,依旧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这同郁柏泽七年前见到的云锦是没什么区别。
只是那张脸庞随着岁月的流逝平添了几道痕迹,她精神似乎也大不如前。
“郁先生伤得不重吧?”云锦率先开了口。
“多谢阿姨挂怀,没什么大事。”郁柏泽很是恭敬的给云锦添了杯茶,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接受问询,往日里六亲不认嚣张跋扈的样子一丝也不存在。
云锦没接那杯茶,她靠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郁柏泽:“叫我阿姨…不大合适吧?”
端着茶杯的手腕一抖,杯里的茶水撒了出来,有几滴溅在了他手腕上,点点灼痛感传进肌肤,郁柏泽抬头看向云锦。
是了,她其实七年前就已经知晓云栀和他的关系了。
郁柏泽没答话,将茶杯放在了云锦身前。
“我和你爸爸的关系你应该早就清楚了,”云锦盯着那还在晃动的茶水开口道:“那你应该也知道栀栀和你的关系了吧?”
郁柏泽看向那双有些暗淡的眼眸,混浊的眼球并不能将内里的情绪遮掩住,他依旧可以看清云锦如今的眼神。
质问但并没有恼怒。
“嗯,七年前她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郁柏泽如实阐述。
“郁先生,你说你知晓自己与栀栀的关系,你也知晓七年前那所谓的恋爱不过是报复郁时序而做出的无奈选择,你既然已经知道这些,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纠缠不清呢?”
“咚”的一声,郁柏泽心跳开始加快,血液冲撞着四肢看着云锦那双满是讥讽的眼睛,刚想开口回答便被云锦打断。
“我和你爸当年也称得上是一段佳话,富家子弟爱上灰姑娘,在天地辽阔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互相诉说着数不尽的缠绵。”她停顿下来看着郁柏泽,嘴角扯出一点点笑:“可到后来,情爱最终只存在于象牙塔里,他另娶佳人生育孩子,早就将那些誓言挥洒在汪洋大海里。”
两人对视片刻,郁柏泽渐渐有些读不懂云锦的神情,她似乎在透过他来看谁。
“郁先生,您是否觉得这段故事会再次上演呢?”
心脏咚咚咚瞧着他血肉之躯,一下接着一下地震着他的耳朵,郁柏泽微微滑动他干涩喉咙。
窗外夜色弥漫,一切都被笼罩在暗影里,虚虚实实般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他转脸看向这茫然夜色忽而想起云栀那张在她怀里哭花了的脸。
她是那样的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她便能随风消散而去,连一滴泪水都不肯留下。
郁柏泽心脏像是被人攫住那般,沉闷空气荡在胸口挤压着他的心脏。
痛感随即传遍全身。
“不,不会。”郁柏泽沙哑的声音响起,他又看向云锦:“我永远不会让云栀再落尽不堪的境地。”
“您问我这些无非是因为害怕我再重蹈我爸的覆辙,成为第二个抛妻弃子的人,但…阿姨,倘若我对云栀的情谊都是假的我又何必现在苦苦求她跟我和好呢?”
云锦看着他不说话,郁柏泽便自顾自地说着:“或许您会猜我是因为报复,想像云栀对待我一样我再对待她一次。可如果我是这个想法,我没必要次次都逼着云栀迈出这一步,没必要天天把人堵在门口求她答应我。”
“七年前的开始或许我们都抱着不单纯的目的接近对方,可后来出现的爱骗不了人,我知道当初云栀的纠结与痛苦,正如她知晓我如今的执拗。”
一段段话说出口,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奔流,郁柏泽没停顿一秒:“我知道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但阿姨,您应该最能体会爱而不得的滋味,可为什么不能让我们试着在这条错误的河流里趟出一条路呢?”
云锦沉默。
郁柏泽脑海里闪过云栀所有的模样,开心的悲伤的痛苦的纠结的,一切的一切都如同电影片段那般在他脑海重播。
再开口时他已哽咽:“云栀有多好有多讨人喜欢,您比我知道的多千倍万倍,这样一个人任谁都会被吸引,同样的我也不例外。”
“我爱她,胜过爱任何东西包括我自己,我所求不多,我只求云栀能在我身边爱我,这就足够了。”
猛地一下郁柏泽站起身,向旁边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云锦面前。
“我这番话在您看来真真假假,您自是不会全信,但我希望您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给您看。”他仰着头跪的笔直:“如果您不愿意,那我也请您不要怪栀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逼她的,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全都是我的错。”
云锦看着眼前执拗的孩子,英俊眉眼与他像了八分,就连周身气质也与他当年并无二致。
真真是像极了。
昏暗灯光映下,影影幢幢间她似乎看见了另外一个人,两道暗影渐渐重合。
慢慢地,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可她眨眼间,看清了眼前只是郁柏泽,全然不见郁时序的半点影子。
窗外几盏霓虹灯扫过,云锦望着郁柏泽坚毅眉眼,似乎明白了两人差在哪里。
郁柏泽眼底要盛不下的爱意与坚韧以及并不会动摇半分的信念是她从未在郁时序那里看到过的。
这算是庆幸吗?
云锦依旧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下跪的郁柏泽,良久她抬起手碰碰郁柏泽的发顶,唏嘘叹气:“人老啦,看什么都觉得一样。”
“其实七年前栀栀就跟我有意无意间提起过你。”
一字一句砸在郁柏泽心头,突突直跳。
“当妈的哪能看不出来她那些心思,我知道她的为难,也知道她的用意,但我始终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不满。”云锦似乎在回忆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哪分的那么清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能分的清谁对谁错,你说是吧?”
她突然转变的态度,让郁柏泽一时之间有些迷惘。
“我刚才同你讲那些,无非是想试探你对云栀的态度,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想争论也不能阻止云栀做她开心的事,倘若她行差踏错一步她身后还有我。”
“郁先生,我不知道你对云栀的感情到底如何,但我想七年的时间总能把一些不满与嫉恨消磨个干净,剩下来的总有几分真情实意在里边吧。”
云锦慢慢讲着,最后她说道:“我知道云栀和你所谓的纠结是什么,纲常伦理所在,你们的关系是不被允许的,哪怕周围人知晓可说出去也不好听。”
郁柏泽心脏坠停半秒,接着每一下都愈发沉重起来,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云锦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我不想让她再为难下去,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开口,”云锦低下头深深地叹气:“说与不说栀栀都会难过。”
心跳越来越快,郁柏泽双手开始止不住地抖动,他咽下舌根津液,张张嘴巴说了一句:“可也不能让云栀内疚和后悔不是吗?阿姨。”
房间静了,云锦将头转向窗外,看着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
窗外风声呼啸,乌云密布,霓虹灯闪烁。
她转过头,嘴角扯出一点点笑意看着郁柏泽:“其实……你和栀栀并不是亲姐弟。”
轰隆——
一声闷雷而至,炸响天空。
“她其实是我二十五年前领养的一个孩子,我的亲生孩子其实早就去世了。”
明亮闪电划过夜空,一声轻微声响被巨雷掩盖。
可两人仿佛心有所感,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屋门。
刹那间郁柏泽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瞬时站起身往那边走,一把将怔在原地脸色煞白的云栀拥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