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雪伊再次来看云珠。云珠暗黄消瘦的脸颊,如干草寸生;脏乱的衣服,如杂乱的狗窝。这些天,云珠在思索着那晚上刺杀她的人是谁?尽管时间已去,她仍不得其解。雪伊将菜篮放在桌上:“吃饭吧。”便转身离去。
“恩公,你又要走了?”
“你不饿吗?”
云珠的肚子在“咕咕”的作响,她摸了摸肚子:“我饿。”
“那还问那么多干嘛?”雪伊不耐烦道。
云珠急忙卸开盖子,将一只鸡腿扯出来,像饿了几个月的野狼;将桌上的饭菜一口吃尽,她舔着手指,发现原来肉是这么的香。
雪伊问道:“好吃吗?”她背对着她。
“好吃好吃。”
“既然你吃饱了,就好好的呆在这;我有事,先走了。”
“恩公,你要去哪?”她走过来问道。她想接近他,试图看到他的真面;自从他救她回来,她从未见到他的真面。每次见到他,都是带着斗篷。云珠想恩公一定是貌丑惊人,才不想让别人看见。不过,她有些好奇,尽管他丑,也救过自己的性命。
“你干嘛?”雪伊察觉到云珠再窥视自己。
“没,没……”云珠看到他的口气比刚才要严肃,便不敢再靠近。她跪下求道:“请恩公,再帮我一次。”
“你还想要干什么?”
“借我一匹马。”
“你想回家?”
“我都出来这么多天了,想必我的家人一定很着急。”
“你的家人?”
“就是我的婆家。”
“呵呵……你的婆家。”雪伊仰天长笑。
“你笑什么?”云珠不解,她觉得这位脾气古怪的恩人,对自己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她害怕他另有所图,所以必须尽早离开这里。
“我笑你蠢。”
“我蠢?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事事依你?你别做梦。”云珠生气道,她长这么大,从没有任何人说过自己蠢,就唯有他说自己蠢。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雪伊出门而去。
“恩公,恩公,你别走啊。”云珠见势不对,便急忙上前追。
雪伊仍旧不理她,大步的上前;云珠跑来向她跪下:“恩公,对不起;我刚才太鲁莽了,请您原谅?”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为刚才的无理给您道歉。”
“你起来吧。”
“这么说,恩公已经原谅我了。”
“谁说我原谅你了?”
“恩公,你既然救我回来,想必是不想让我死,既然不想让我死;就请您借我一匹马,我要回到大府;那里有我的丈夫,我想他若是知道我失踪,一定会很着急,四处寻着我。”
“着急,你太天真了;你真以为王世奇是真的爱你?”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他不爱我?”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王世奇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
“是李雪伊?”
“你说呢?”
“又是那个贱人,她怎么还冤魂不散?”
“你就那么恨她?”
“她让我一无所有,我不恨她,我还能恨谁?”
“既然这样,那你好好的在这呆着。”雪伊听到她这么说,内心如同火焚,为什么云珠总是与自己过不去,尽管她无数次的想救她,可她总是伤她的心。
“不,恩公,我要回去。”
雪伊前去牵马;云珠看到后,乘她不注意,将一根银针刺进马的前右腿上,马疼得四处狂奔。雪伊发现不对劲,便跑过去将它绑在一根木桩上。马儿嘶吼着,前脚不停地踢着地面,将地面踢出了一个洞。
云珠站着不动,她得意道:“我看你怎么回去,不借我马,我也要让你走不了。”
雪伊上前仔细检查,发现马的前右腿上部分被插进一根银针,便将它拔下。刚才马儿明明没问题,自从云珠过来后,它就成这副样子。她问道:“云珠,想不到,你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伤害我的马儿,简直太可耻了。”
“恩公,我……”云珠跪下,本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露,没想到他比自己精好几倍,所以她不再做过多的解释。
“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我的马?”
“银针上没有毒,我只是不想让您走。”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出去。”
“请恩公借给我马,我来日一定好好答谢您。”
“虚伪的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说不定,你现在就想一剑杀死我。”
“不,恩公;云珠不会的。”
“你不会,你还有什么坏事没做过?”
“现在你的马已经没事了,你只要搭我一程;之后,我自己回去。”
“你似乎忘记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
“您不让我出去。”
“你总算还记得。”
“可我不能离开世奇,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他。”
“你要走,也好;不过,出了这座山,就不要指望着还能活命。”
“有人要杀我?”
“你以为我把你从大府救回来,就是闲着没事干?”
“不,云珠不是那个意思。”
听雪伊这么一说,云珠害怕的起来抓住他的手:“请恩公救救我,我不想死。”她发现他的手臂竟然如此的细,以至于不像一个正常男人的手。雪伊甩开她的手:“你干嘛?”
“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出去,你带我一同行就好。”
“你害怕了?”
“不,不是。”
“想走也好,不过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雪伊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递给她:“给。”
“这个。”云珠一脸茫然,她瞬间像丢了魂。她知道这便是云聪平时随身佩戴的短刀,它是李氏部落首领未来继承者的身份象征。从来都是刀不离身,只有人亡刀才离。这么说,她的哥哥,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不可能,她不相信。她紧紧地握着那把刀:“恩公,你怎么会有这把刀?”她在怀疑她的哥哥被他暗害。不过,她现在不能和他相争,只能一步步的揭开他的真面目。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把刀?”
“恩公,请你告诉我,我哥哥现在在哪儿?你有他的消息吗?”
想起云聪死时的惨状,雪伊双目朦胧;她说道:“他,已经死了。”
“你说谁?”
“这把短刀的主人。”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向后退,差点倒下;她不相信,她想一定是他在骗她,想让她替他做什么事情。
“你在骗我?”
“你以为我有必要这么做?”他嚎叫道。也许只有雪伊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让他死去的人,不是云珠,而是自己。她比任何人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她比任何人都要必须去面对这个事实。
“不,我不相信,不相信。”云珠摇头哭道。
“你不相信也罢。”
“你告诉我,这把短刀是从哪来的?”
“是它的主人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
“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什么关系,有必要告诉你吗?”
“你不敢告诉我,说明你心虚。”
“我的心,早已死去,没有虚实之分。”
“一定是那个狐狸精,是她害死了我的哥哥。”
“你从来就只会把责任推卸给别人,从来就没有反思过自己。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和心爱的女人远走他乡;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每天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如果不是你,他更不会被别人活活的杀死;如果不是你,她心爱的女人也不会每天伤心落泪。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罪过;是你的嫉妒心害了你自己,是你狭窄的心胸,葬送了他的性命。你没有权利指责别人。”雪伊斥责道。
“你凭什么骂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要知道我是回来替他报仇就可以。”
“报仇,你要替哥哥报仇?”
“对,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要让那些杀死他的人,偿命。”
“可我从不认识你。”她从没见过哥哥有这样怪癖的朋友。
“你不必认识我。”
“那你告诉我,那个害死我哥哥的人是谁?”
“那是……”
“是谁?”
“是你的婆婆,大府的三夫人,是她派人去中原追杀你的哥哥。”
“不,不会的,不会是她。”
此时天空乌云密布,雷鸣巨响。云珠想,这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吗?是她间接地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她双手抱在脑后,狂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现在总该知道你一直很尊敬的婆婆,竟然是杀死你亲哥哥的凶手;她的双手早已沾满了你哥哥的鲜血,你还再为她办事;你哥哥若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妹妹,一定不得安息。”
“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云珠还是不能接受。
“到了这个境况,你还在怀疑我,真是无可救药;哥哥都被人害死了,还在给人家打扫院子。”
“不,我不相信,婆婆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像她这样的女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那苦命的哥哥,怎么会出她的法网。”
“我还要告诉你,那天晚上刺杀你的人,也是你婆婆派人去的。”
“她要杀我?不会的。”
“不会,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止,你早就命丧黄泉。”
“太狠毒了,太狠毒了!”
“你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他们那么好,他们要害我?”
“这就是报应。”
“报应?”
“你害的人,也不少。”
“我……”她脑子里浮现着那些被自己害死的人的尸体,他们向她索命,要喝她的血,啃她的骨头。
“哥哥,你在哪?能告诉我,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珠对着苍天大叫。
天空仍旧一片乌云密布,似乎云聪所有的不满都倾吐出来,看着自己的妹妹如何的悲惨。
“云聪,你看到了吗?你的好妹妹,她就是这么对待杀害你的人。”
忽然,乌云里泛出闪电,将茅房击倒;一阵大雨倾盆而下;大风卷起茅草三丈高,山上的大树有的被吹倒,有的拔根飞到远处。房梁飞过来差点打住云珠,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被什么东西保护着,没感受到风的威力。
“你看到了吗?连老天都在惩罚你。”雪伊大声道。
“我难道真的错了吗?真的是我害死了哥哥?”
“云聪,你看到了吗?她已经承认了。”
几番折腾后,大雨总算停了;天空一片明亮,万物正在复苏,被吹倒的大树,也挣扎着起来,唯有那件破旧的茅屋,依然遍体鳞伤,尸不复存。
“哥哥……”云珠昏倒在淤泥里。被大雨淋湿了身子,眼泪已经流干;苍白的脸,干裂的唇,像凋谢的牡丹花。
“聪,刚才是你做的吗?我能感知到你到来。如果真的是你,就请来到我的身边。”雪伊看着安详的空气,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抱着自己;她沉浸在爱人的怀抱里,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声。突然,马儿嘶叫,她被惊醒;原来是自己做的白日梦。她扶起倒在淤泥里的云珠,将她放在马上,送她回李氏部落。
等云珠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熟悉的布置,熟悉的丫鬟,这便是她以前恋恋不舍的闺房。她问丫鬟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你忘记了是谁送你回来?”
“是啊,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摸摸自己的头,一脸茫然。
“小姐;来,喝口姜汤。”丫鬟端来玉碗递给她。
姜汤只有阿爹才知道她感冒时喜欢喝的药,莫非她已经回到了家里?
“昨晚小姐一夜高烧不退,可把老爷急死了,他坐着陪您一个晚上;今早就叫奴婢给您送来姜汤。”
“阿爹,阿爹在哪?”
“在大院里。”
她急忙跑出门,连鞋子也没穿,丫鬟跟着后面叫道:“小姐,等等我。”
李老爷看到女儿已经醒了,便高兴的问道:“阿珠,你总算醒了;可急死了爹爹。”
“阿爹。”云珠上前抱着他,说不尽的苦,尽在那一滴眼泪上。
“阿珠,有什么委屈,尽可告诉阿爹,阿爹替你做主。”
“阿爹,哥哥他。”
“你哥哥怎么了?”
她不敢往下讲,哥哥是他的命脉;她如果说哥哥已经被人害死,他的阿爹一定会崩溃。
“阿珠,你哥哥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李老爷急切的想知道云聪最近怎么了,他派去寻找儿子的人已经一波又一波的回来,但却毫无半点消息。
云珠哭累了,昏在老爷的怀里。待她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漆黑的夜晚,寂静的夜空,传来一阵阵猫头鹰的叫声。她拿着微烛放在梳妆台前;她看到哥哥在镜子里,他开始对她笑,后来他的脸越来越僵硬,最后他的脸像一块被撕破的羊皮,一块东一块西。她抓着镜子里哥哥的脸,发现他的脸被划了无数刀,鲜血不停地流;她发现自己的手也沾满了血,那是哥哥的血。
她害怕的起身,发现哥哥的脸又恢复原状;她又坐下,哥哥的脸愈来愈大,最后他的嘴巴可以吞掉自己;他的牙齿,像洞里的石柱;他的舌头,像宽大的漩涡,似乎要将她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