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并脚踩着芬芳花泥,楚未央慕晴和楚未央从皇宫出来。抛却吴羽寂恼怒和朝中大臣们惊愕错乱的神情,他们笑着,当这偌大的天下只能置身容下他们两个人。其他不懂得让自己幸福的人,都被春风统统遁去,化作清晨或黄昏后草房上袅然升起的一缕炊烟,随风而散。
慕晴侧头看一眼楚未央,心被满满的满足感占据。她知道,楚未央当真要同她一起反抗命运。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要不惜一切地为自己争取。他们要携手突破阻碍他们的万千困难,然后到达他们设想好的幸福。
烟柳三月春,浥尘河岸汇集不少文人雅客,笔墨书生于此斗诗饮酒,赏花闻风。慕晴与楚未央并肩从此走过,引来不少目光。画船上一位白面书生饮下一口清酒壮胆,稳步走到他们面前,俯身拦住他们二人的去路。
楚未央白袍御风,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拦阻在下去路,不知有何用意?”
白面书生笑得几分局促:“小生第一次来到锦州,有幸巧遇名动天下的楚丞相和玖夜大人,应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今日小生与朋友在浥尘河中的画船上比斗诗篇,于是代全船士人想邀二位大人上船一同饮乐作诗。”
慕晴脸色微微发白,琴棋书画难不倒她,但作诗这东西,她还从来没动过。楚未央在白面书生面前打开慕晴早前送他的白面折扇,扇柄已经磨损,温雅道:“请。”
慕晴一怔,悄悄扯住楚未央的袖角。楚未央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将她带上了船。
跟在楚未央身后,慕晴表情转为淡漠,来就来吧,等会她不出声便是了。
想着,他们就被白面书生带来了这船中的雅间。雅间里的装饰虽不显复杂,但淡淡透着一副小优雅,一股墨香悄无声息的飘进鼻端。檀木雕花椅上坐着几个人,还有两三把椅子空着。人不多,但不显冷落,感觉恰到好处。
慕晴环视一周,屋里坐着几个清俊并不算别样出众书生模样的人,他们大都穿着青、紫色华锦长袍,想来应是各州有钱人家出来的公子哥。而其中一位着淡粉色籽菊裙的小姐让慕晴眼前骤地一亮。自从吴羽寂解除魏国女子的禁足令后,女子上街游玩的现象越来越多,今日在这斗诗船上遇到,慕晴心里自然甚是欢喜,对眼前的这位姑娘也别有好感。见她和自己年龄一般大的模样,慕晴友好地对她微微一笑。可那小姐却不怎么领情,把头扭到一边。慕晴尴尬地把笑蔓延到在场每一个人,向他们一一问好。
先前的白面公子拱手俯身:“家妹桐昕薇久居楼阁之中,今次初次出府。她生性顽劣,唐突大人的地方,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慕晴局促笑笑:“小姐率真美丽,本座怎会轻易见于怪她呢。”
楚未央回过头,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到最外边的两把雕花椅上坐下。桐昕薇见了,甩给慕晴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又转回脸去。
慕晴暗自隐忍,不知楚未央为何会答应来这里。看着他平静的脸,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几位公子把酒吟诗,把气氛弄得极度文雅,让慕晴坐在其中感到一些不自在,隐隐闻到一股书生酸气。
楚未央陪慕晴坐在一旁,桐昕薇也独自坐在另一边没有参加她大哥的斗诗大会。清明的目光就在慕晴和窗外见游离不定。
慕晴按捺不动,桐昕薇的目光却更加放肆,清泠泠带着讽刺阵阵袭来。慕晴不想与她一般见识,起身想要离开,耳边却传来其中一位公子的声音:“听说昕薇画功了得,为何今日不为大家展示展示,让我们也看看眼界。”话毕,其余几个人也跟着起哄。
慕晴脚步一滞,嘴角渐渐弯起一抹笑,转身看向说话的公子:“公子此话当真?本座近日公务繁忙,许久不曾动笔作画了。既然今日有高人在场,不如我们就来比拼比拼,为大家怡怡性情?”
听见玖夜大人同自己讲话,那书生惊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慕晴张开嘴半晌没有回话。慕晴笑着,回过头看坐在雅间里侧的桐昕薇:“见昕薇小姐在里面静默坐了许久,想来也是无聊得很,与本座小搓一场,不知小姐是否肯赏脸啊?”
桐昕薇着实一惊,缓缓从雕花椅上起身,看一眼自己的哥哥,他正在同自己挤眉弄眼,心里一沉,便点头答应了。
慕晴在孤雁寺与安夏弄玉比画桃一事并未在魏国传开,所以慕晴的卓绝画技与其妙思维鲜有人知。此时桐昕薇如此忧郁不敢断绝是怕到时玖夜大人倘若输在自己手下,以她的势力以及陛下,丞相对她的喜爱,桐氏一家断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但如她这种用情不一的女子,自己又实是不想败在她的笔下。看大哥的意思,是让自己故意输给玖夜,以此来保住家族利益。但桐昕薇咬咬牙,她一贯心高气傲,对外从不愿承认自己不如别人,这一次,当然也不会成为例外。更何况,是对于伤害辰羽帝又霸占未央公子的女人!
楚未央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只笑不语。
笔墨很快就准备好了,这一次,慕晴要的是一碟上好的朱砂。
“今日是未央公子二十一岁的生辰,本座要送他一份生日礼物。”慕晴对着一旁的桐昕薇,笑得风华绝代。
桐昕薇手中的笔微微一颤,险些将浓墨滴到纸上。见慕晴转身走到楚未央身边,拿过他手里的雪白折扇,回到画桌旁,笑着用笔在扇面上细心勾勒。
桐昕薇画得满头大汗,看到慕晴纯熟的手法,老练的运笔,精致的笔触,她竟再没有力气在纸上落笔。蘸饱浓墨的狼毫在空中不停颤动,直到慕晴完美的收好最后一笔。
“清清风过柳,万丝弄花落。”慕晴笑着随口念来。
慕晴这一赢,并不显得轻而易举,而是理所因当。众人围上来,皆是惊叹。只见雪白的扇面上横空生出一枝血红的桃花,几片桃瓣飘零而下。那枝桃花不知握在谁手,又牵着谁的幸福?
慕晴胜了桐昕薇,桐家得以保全,慕晴也不动声色地教训了桐昕薇对自己不知所以的不敬,两全其美。递给楚未央一个表情,楚未央从雕花椅上起来,向众人告别,就和慕晴一同离开。
河面上起了风,吹起慕晴的蓝衣像一朵涟漪渐次荡开。身后传来桐昕薇的声音:“玖夜大人请留步。”
慕晴微微一怔,转回身,看见桐昕薇一身粉衣,亭亭玉立站在船板上,用依旧藐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慕晴嘴角看似淡然地扯起:“本座与姑娘素来无怨,不知姑娘为何仇视本座?”此话一出,慕晴原以为桐昕薇会矢口否认,但桐昕薇爽朗一笑,点头应道:“昕薇并不是真心讨厌玖夜大人,只是不喜欢玖夜大人的所作所为。”
慕晴听得懵懵懂懂,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所作所为令人不快,难道自己要吴羽寂解除这魏国女子的禁足之俗反而招来了国人谩骂?心中不甚明了,慕晴看着桐昕薇的脸,问道:“本座不知,桐小姐口中本座的所作所为,具体指的是哪些?”
桐昕薇嘴角勾起轻笑,淡淡吐出:“明知故问。”见到慕晴仍旧疑惑的神情,桐昕薇狠狠有些不耐烦,“身为女子,玖夜大人不知自持廉耻,盘旋于魏国最伟大的两个男人之间。你伤了辰羽帝的心,如今还纠缠着未央公子不放,导致陛下与未央公子反目。虽说你恳求陛下解除了我们的禁足令,但你却伤害了辰羽帝。对于一个国家的君主而言,全天下的女子都是他的人。所以对我们来说,魏国所有女子都有讨厌你的理由。”
面对桐昕薇的当面指责,慕晴只觉得头里嗡嗡直响。稍后,她看到桐昕薇笃定的表情:“辰羽帝远征大宋,负伤归来。他的伤成为街头巷议的大事,魏国所有子民都在担心他的安危。然而他在重病之时却下了一道圣旨,命西亚将军带兵将这个消息压下来,为的就是不能让玖夜大人知道。你活在他身边,恐怕这个现在就要烂在我们这些平民心中的消息,你还从未听说过吧?”
慕晴猛地一颤,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楚未央一眼,从楚未央的眼神里,她得知桐昕薇说的是真话。吴羽寂远征宋国已是两月以前的事,自己见他在一月之前,他身负重伤,想必那时还未痊愈,他怎么就可以连夜批阅成堆的奏折呢。
感觉身体有些乏软,慕晴觉得桐昕薇的声音好像棉花一样在耳边响起:“小女子心直口快,只是想将魏国人民心声转诉给玖夜大人。希望玖夜迷途知返,万莫铸成大错,遭爱戴陛下和丞相的万民唾骂。”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红颜多祸害,自古......慕晴只觉得身体无力,张开嘴却讲不出话,就要向后仰去。
突然感觉腰身一紧,刚才回避到一旁的楚未央已经站到自己身后,接住自己,搂在怀里。虽然迷茫,但慕晴还是看见了桐昕薇眼里的惊愕,想来在她们心中一直都自以为是她不知好歹地去勾引楚未央。楚未央原本无情,谁会想到他会真的爱上一个谁?在魏国人心中,那个人或许就是辰羽帝。或许,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我就要与玖夜大人成婚了,桐小姐今日的一席话不知是何用意?”顿一顿,楚未央自嘲一笑,“难不成桐小姐是觉得楚某配不上玖夜大人,还是想来说服玖夜大人回到陛下身边,以解陛下心忧?”
“我......我......”桐昕薇听了,半晌回不上话来。
这时,桐昕薇大哥见桐昕薇久久没有回去,便出来寻她。见到桐昕薇与楚未央慕晴表情凝重地站在船板上,怔了一会儿,缓过神来,急忙跑过去,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过桐昕薇:“楚丞相,玖夜大人,家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还请见谅。”
楚未央搂着慕晴的腰,面沉如水,桐幼安见了流出涔涔汗珠。
一会儿,楚未央温润看着桐昕薇,嘴角挤出一抹不冷不热的笑:“无碍。”横抱起脸上苍白无力的慕晴,稳步离开画船。
桐昕薇正在原地,呆呆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沿岸柳荫的尽头。桐幼安与她并肩站在船板上,清风拂过衣袂,她嘴唇发白,微微颤抖:“他说,他们要成亲了。”
桐幼安没听得太清,也还是一怔,面色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