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慕晴已然睡下。吴羽寂帮慕晴盖好被子,轻声踱出房间。从军营里找来已经布置好溱狐府的洛瓷南。昏暗清寒的长石阶上,两人并肩而坐,手里握着一壶清酒。
“洛守领,你手中还握有多少兵马?”酒兴上头,吴羽寂问洛瓷南。
洛瓷南有些醉了,红着脸比着手指算了算。然后在吴羽寂眼前立出三个手指,笑嘻嘻道:“三万。”
再喝一口酒,“当年朝廷派来八万士兵,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卒。军队在路上推延太久,淡水没有了,就有好多人死在沙漠上。后来到达相安城时,就只剩下五万了。再后来的十年里,有人在与晋宋两国的对抗中丧命;有的年老力衰,身体好的,现在还能吃下几口白饭,身体不好的,都已经归土了。现在我手中剩下的兵,都是一些三十出头却恶疾缠身的了。”
吴羽寂认真听着,眼角推起一抹精亮的笑,剑眉微挑,转头看向洛瓷南:“洛守领,明日可否将你手下的兵借我一用?”
洛瓷南一愣,却不知为何不敢反抗。乖乖从腰间拿出令旗,交给吴羽寂。
吴羽寂含笑接过令旗,继续和洛瓷南一同饮酒。
第二日......沙漠中的天亮得要早些。尽管此时已时值秋日,大漠中渐露出初寒的风骨。但是太阳出来的时候,沙漠中的温度仍是很高。阳光热烈地炙烤大地。
沙漠的清晨,微微透着丝湿意。风吹来,仍旧夹带着几粒粗糙的飞沙。站在暮沉楼外,眼望之极,全是金灿灿的一片黄沙。
吴羽寂身穿飒爽紫袍,袍角在风中猎猎作响。红唇狡黠勾起,桃目半眯成狭长状,威严地扫过自己两侧的士兵。
“城主,来了。”看见不远的沙丘后面出现一个黑点,洛瓷南在吴羽寂身边轻声说道。吴羽寂含笑轻轻点头,紫袍一掀,立即回到身后临时扎好的军帐里慢慢等候。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帐外终于响起清晰的车马声。所有人都紧张地抬起头来。吴羽寂却胸有成竹,半卧在军倚上,桃目眯成带状,笑得几分妖冶。
军帐外,一驾十分奢侈华贵的马车在众多随从、骑兵的拥护下,已经缓缓向相安城驶来。
同行的一个侍人看见吴羽寂的军帐,在车帘边恭敬对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马车里的人拉开车帘,脸上猛地一惊。
一行人马越行越近,洛瓷南向吴羽寂禀报,吴羽寂只是将脚搭在文案上,闭目假寐,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模样。
“洛守领,你先别急。”吴羽寂的声音慵懒的,像是刚刚睡醒。洛瓷南听了,恭敬地退到一边。
晋国的人马越走越觉得奇怪,明明迎接自己的魏国城主近在咫尺,却没有出来相迎。反而军备森严,愣地在沙漠中制造出一派令人森然的紧张气氛。
此时,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定定看着不远处的魏国军帐,目光深黑。如今自己的马车已行至此处,相安城外的全体士兵非但不过来迎接,反而全副武装,呈备战状态。车停时,竟还把自己的马车挡在外面。待他下车厉声喝斥他们让开时,军帐两旁守门的士兵悉数一致持戟交叉,理直气壮,说军中只听将军的命令。而这里的将军正是城主,吴羽寂。在派人通知吴羽寂后,他才获许进入。
由洛瓷南领进军帐,吴羽寂姿势未变,仍是用手支着头,在军倚上假寐。
“晋国姚木伦......”
“姚先生请坐。”吴羽寂没有睁眼,懒洋洋说道。姚木伦心里憋着一把火,在洛瓷南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因心里对这军帐周围的魏国士兵有所顾忌,所以不敢表现出来。
“晋都涠洲离相安城甚远,姚先生千里跋涉定是劳累。就在军帐中先行休息一会儿,待会儿由本城主送你进城。”吴羽寂仍然闭着眼不看姚木伦。
姚木伦嘴角微微抖动,压声回道:“是。”
不一会儿,帐中听到兵器的声音,还有士兵整齐嘹亮的口号声。冲破云天。
姚木伦一颤,急忙看向吴羽寂:“这是......”
吴羽寂缓缓睁开桃目,灼灼目光对向姚木伦,红唇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这是城中在操练军队。”
姚木伦猛地低下头,他知道这相安城中早已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可为何还会有如此气冲霄汉的操练声?而且从这声音判断,军人的数量定不少于十万!并且这军帐外的士兵个个刚毅勇敢,神采奕奕,正值壮年之际,战斗力极强,平时应是与城中军队一起操练的。看来这相安城中军队军纪严明,并不像魏国皇帝口中所说非常容易攻破。莫非,是魏国皇帝骗了晋皇不成?
洛瓷南听了也是一头雾水,平日里自己从不练兵,为何今日城中会突然响起练兵的声音?而且听着声音,军队数量远远不止自己借出的三万。那么这些多出来的士兵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悄悄环视军帐一周,洛瓷南才想起今日还未见过玖夜公子。平时玖夜公子都与城主如影随形。那么今日在城中练兵的,莫非就是一向神秘又和蔼玖夜公子?
洛瓷南看向姚木伦,心里有底的缓缓一笑。
距暮沉楼不远的一处低洼中,相安城中的三万军队云集于此。慕晴站在低洼顶部,手里握着洛瓷南的血红令旗。令旗在风中尽情飘摆,险些被撕得粉身碎骨。
现在正是休息时间,低洼中的士兵横七竖八的倒在一起,叫苦呻吟不断。铜锣大鼓被胡乱地置在一边。
慕晴一身黑袍,英姿飒爽。月眸发出精明犀利的寒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低洼里的所有士兵。抬头看一眼太阳的高度,慕晴对着躺满一地的士兵大喊:“休息时间到——!开始操练——!”
不知是哪里来的畏惧,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过十余年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抗面前的这位俊美少年,都在一声声无奈的呻吟后,重新痛苦地站起身。喝上一口水壶中的淡水,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
士兵身上都没有穿兵甲,因为他们大多数人身子太弱,根本无法承受兵甲的重量。所以现在全军都只穿着红色的布衣,单薄却是醒目。
“一二三!一二三!”
慕晴一边有节奏地舞动手中的令旗,一边发出号令。
听到号令,体弱的士兵就站在原地努力大吼,身体稍微好一些的就在低洼中击鼓造势。这里地处沙漠中的低洼地带,地势较其它地方低,四周封闭状况较好。经过四周沙壁的阻挡,士兵们发出的声音就能产生回音。加之沙漠中山地,森林,建筑稀少,对声音的阻挡作用弱。而且这里距暮沉楼较近,低洼外的地势又平坦,所以这里经过处理后雄浑,浩大的操练声很容易就传入吴羽寂在暮沉楼外筑好的军帐中。
待晋国派来的城主在听到相安城中操练的声音后,一定会同吴羽寂布置在军帐外的士兵产生联想。那时,他们就会对相安城的真正实力产生疑虑,一时之间必定不敢贸然行动。
慕晴一边操练,嘴角渐渐弯成一个满意的弧度。
大约过去一个时辰,待到相安城中操练声最终停止后,吴羽寂装作一梦初醒的模样,掀起紫袍从军倚上起身。不看姚木伦,他昂首挺胸,径直阔步走出军帐。而后传来他傲慢冰寒的嗓音:“接木先生进城。”
“是!”军长中所有的士兵握剑低首。姚木伦一惊,回过神来时,脑袋一眩,发现自己已被吴羽寂的士兵和着自己刚才坐的木椅一并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被放进自己的马车。姚木伦不爽地狠狠拂袖,大气差点把自己嘴上的胡子刮下来。
马车继续颠簸着进了城,拉开车帘,姚木伦看见城内一片宁静,偶尔走过一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兵。
不久,华贵的马车在暮沉楼下的溱狐府停下,姚木伦再次撩开车帘,满脸错愕地盯着前方妖笑的吴羽寂。嘴角不由轻微抽动。
吴羽寂打马走到姚木伦车旁,红唇扯着笑,有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姚木伦:“相安城是吾皇送给晋皇的新婚贺礼,晋皇一日未成婚,这相安城就一日是我魏国的土地,相安城主也还是我,吴羽寂。”转身对洛瓷南说,“洛守领,姚先生是从晋国远道而来的客人,你要好好招待,不可怠慢了。”
“是!”洛瓷南恭敬领命,抬起头时,吴羽寂已经策马退到的地平线。
“请——。”收起唇间的笑,洛瓷南请姚木伦下车进府。姚木伦低哼一声,甩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
这一夜,姚木伦辗转难眠。溱狐府中安静的足以听见枯叶化泥的声音。
四周一片漆黑,房间里缓缓燃起一盏灯光如豆。心中愤懑难抑,回想白日之事又着实离奇。
姚木伦从床上起身,目光阴寒尖锐,“猫罗。”
门被轻轻推开,白日里姚木伦身旁的那位侍人勾腰走了进来。
姚木伦眼圈几分发黑,不看猫罗,“你快将今日之事派人回晋禀报陛下,就说立后之事遇到了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