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白云、翠竹、茅草屋。
又是一年暖春到,无量山下,梨花朵朵,堆成雪华;布谷声声,田里稻苗,嫩绿茁壮。三五人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真乃一片世外桃源。
“……,眼看牛郎坐着牛角,挑着一双儿子即将飞上南天门;哭得凄凄切切的织女艰难挣脱天兵的束缚,直往牛郎父子奔去;王母娘娘冷笑一声,拔下头上银簪,轻轻一抛,瞬间变成涛涛银河,将牛郎、织女分隔两头……”暮色四合,鸡鸭刚刚归栖于埘,相互挤压中发出“咕咕……嘎嘎……”的低叫,牛羊也已入栏;村口一棵合抱大榕树下,一位老人正在给一群小孩讲述神话故事。
“十四叔公,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神仙不都是帮助好人,打坏蛋的吗?怎么这王母娘娘,这般恶毒?”
…………
故事告一段落,几个小孩充满好奇地向老者发问。
“呵呵,据说我们这无量山通天顶就住着神仙!王母娘娘之所以要阻止牛郎,是因为仙凡有别!”老人家捋捋花白的胡子,笑道。
“什么叫仙凡有别?”一个挂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八九岁小男孩追问道。
“神仙吞吐日月精华,不食人间烟火,长生不老,还会法术能够飞天遁地;凡人只能走路,吃的是五谷杂粮,拉的是污秽臭粪,活到叔爷我这般年纪都算少有了。”老者耐心解答着。
“我想做神仙!”
“我要长生不老!”
“我想飞天遁地!”
…………
一时之间,一众小孩,叽叽喳喳的表达着自己对神仙的仰慕,全然忘却了刚才对王母娘娘棒打鸳鸯的愤怒。
唯独那个鼻涕虫小孩没有嚷嚷,而是在思考什么。
“小鼻涕,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想做神仙想傻啦?”一个小胖子挖苦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哼,我才不想做什么鸟神仙呢!他们根本把我们当人看,像地主婆那样一脸臭屁,谁稀罕!”鼻涕虫,语出惊人。
“口是心非。”
“我做了神仙后罚你学狗叫!”
“对,还要剥光衣服挂在树上当弹弓靶子!”
…………
其他小孩,对鼻涕虫的标新立异表示愤怒。
“呵呵,你们都别淘气了,今晚就讲到这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睡觉吧!”说完,那老者驻起拐杖,率先回屋去了。
除了鼻涕虫,其他小孩也都一哄而散,各自回家。
鼻涕虫,本名何不言。据说逃荒到小坪村前,他老爹是一个秀才。他娘就是在逃荒中,被逃兵侮辱后,羞愤不堪撞树而死的。
何不言,一直记得,父亲抱着自己哭喊着推着满头鲜血的母亲,祈求着老天显灵,神仙搭救,直至沙哑也无半点回应的绝望。
“圣人不死,大道不止;神魔争雄,纷争四起……”他那混球老爹曾不止一次,在醉酒后控诉这万恶的战争是源于诸神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牺牲凡人来谋取功德,躲避劫数!
何不言很想当面指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破口大骂!可惜,像他这样在神仙眼里蝼蚁一般的存在;恐怕今生今生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每每想到仇无处报,狠无处泄,何不言心如刀割。看着月兔东升,想起母亲昔日温暖的怀抱,两行小泪又复湿透脸颊。
夜色渐浓,人间悄静;无量山绝顶之上,依然一片亮堂。一棵苍松下,两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在弈棋。
“赤明道友,你可想清楚了,这一着下了可别反悔呀!哈哈哈……”红方仙人占尽上风,捋着胡子撑掌大笑。
“嗯,就这着,不,东华道友让老道再想想……”黑方仙人,落尽下风!举棋不定,踌躇不已。
“将!吃车!哈哈,赤明道友,你又输了!”那赤明道友普一落子,东华仙人马上发起进攻。
“嗯?不,东华,我车二平五,不动马三进四;我棋未落定,你怎么忒猴急!”眼见丢车,败局将定,赤明老道立马反悔。
好不容易才等到赤明老道入罟,东华仙人哪里由得他反悔!“噼噼啪啪的”自己动手帮他移将,然后吃车。
赤明老道急了,赶忙抓住东华仙人拿着黑车的手,想要夺下,再行悔棋。
猝不及防下,东华仙人手上的棋子差点被赤明老道夺了过去。他急忙攥紧,不依不挠。
两人你来我往,竟然各显神通,相互争夺。
先是大家坐着,然后挣得双双站起。
最后“啪”的一声,东华仙人张开手掌,把棋子向上方一震。那黑车棋子径直飞过两人头顶,东华仙人抽出手掌,往回一捋,再度紧紧握住棋子;而赤明老道扑了个空。
“哈哈哈……赤明道友,你真的输了,哈哈哈……”东华仙人大感畅快,一阵朗笑。
“哼!”赤明老道,双颊涨红,恼怒异常。他伸手一拨,把棋盘弄乱,棋子满地打滚。
“好了,好了,这一局算和棋好了!”东华仙人见老友气恼得就要当场翻脸,笑呵呵地劝解着。
“谁说是和棋,分明是你在耍赖,硬要吃掉我的车!要不不出十步,你必输!”赤明老道倒打一耙。
“糟了!一枚棋子滚下山去了!”东华仙人发现地上的棋子少了一只!赶忙掐指一算。料得已是滚下无量山去!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待会叫黄巾力士抬上来不就得了!”赤明老道一脸的不以为然。
“为避量劫,数十年前有一群人逃荒到无量山脚下,定居繁衍。我这玄都铁棋,乃北冥玄铁所铸,每个重俞万钧,砸下去这些凡人必将尸骨无全。现已来不及制止,该如何是好!”东华仙人一脸懊恼。
“不证天道,大劫来临,终化灰灰;这是蝼蚁们的命!道兄不必挂怀,这都是他们命该有此劫数,怨不得我们!”赤明老道,一脸淡漠,面无表情地开解道。
说话间,那枚原本在棋盘上只有方寸的棋子,化成直径三百三十三丈的巨型玄铁原形,如同滚动的巨轮一路碾压下来,罡风所过之处,树木尽折,犁出一道巨型裂谷。
刮掉的泥土沙石,如同瀑布一样向前激射。
“轰隆”一声,可怜,小坪村的居民,喊都没来得及喊出声,便在睡梦中被棋子刮起的泥石掩埋得干干净净。而后连同所有的房子被巨型棋子压成夯土。
何不言还在大榕树下对月感怀。突然听到对面山上轰隆作响,一会儿一个大轮从天而降,夹带着山石泥土朝着村子房舍碾压下来。
出于本能,他赶紧躲到大树后边。树枝、树干缓冲了激射泥石的劲道。尽管如此,何不言也被漏过枝叶的泥土覆盖了大半个身子。顿时觉得呼吸困难,眼黑耳鸣。差点没有昏过去。
想到,那颓唐而对他充满关爱的老爹,时常给孩子们讲故事的韩七老头,一起玩耍的伙伴,甚至熟悉的睡过的床、走过的熟悉道路,就这样被活活掩埋了。急怒攻心。何不言“哔”的一声,喷了一口鲜血。
透过断枝,乘着月色,何不言看到天上飘过了一朵彩云。云下投影着两条人影。两人皆是金冠道袍,手挽佛尘。
正是东华、赤明两位仙人。
东华的棋子误伤性命,终究心中有愧,便下界看看,是否能够有所补偿,不沾因果。
“无量天尊!”看到被砸得惨不忍睹的村落,东华仙人诵了句道箴。叹息一声,捏动法诀,拂尘一甩。
但见一道金光透射而出,碰到棋子后迅速散开,分解成一层层金色气雾把棋子完全笼盖着。
东华仙人拂尘向前一点,再往上一扬,棋子如同上钓的大鱼缓缓离地升起,越高越细。变化到约莫手掌大时,拂尘一收,那枚黑卒棋子嗖的飞向东华仙人手掌心。
“东华道兄好宝贝!好手段!”目睹东华仙人施法,棋子被收回,赤明老道赞道。
“赤明道兄,这些凡人尽皆被压死,虽不是我们杀死,却也是殁于我们失手拨落的棋子;我们一道念一段《度人经》超度他们吧!”东华仙人抚摸着棋子,沉吟道。
“几十只蝼蚁而已,如何值得我们亲自诵经超度,直接送入轮回好了。咱们回去再战三局!”赤明老道,边说,边运转仙力,长袖一挥,几十条男女老幼的幽魂如烟云般从地底袅袅升起。
那些幽魂,或愤怒或惶恐或麻木,不及稳定鬼形,便又复被赤明老道大袖一卷,包裹在一个透明的光圈内。再被一拂、一送,整个光球消失在夜色之中。
随后二人驾起祥云,瞬间腾空消失。
何不言紧咬牙关,屏住呼吸,收敛生机,眼睁铮看着赤明老道把众乡亲的魂魄收拢然后弄消失。还道是赤明老道要斩草除根,把所有人的魂魄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何不言心中的恨、痛再度激增,仙人在他心中彻底成为不死不休的大敌。
东华二仙一概认为全村人在北冥玄铁棋子的倾轧下断无生理,也没有运用神识探查。否则以二人的境界,怕是早就感知到何不言的存在了。
确认仇人走远,何不言从泥土里爬了出来。看着村落民居所在地面印着的硕大“卒”字,何不言握紧拳头,仆倒在地,向村落三跪九磕。
“我何不言,誓必绝仙灭道,为你们讨一个公道!”何不言站起来呐喊一声,然后转身,消失在月影斑驳的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