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母亲,听姐姐说,母亲在我刚出生的时候便死了。而我,也因为早产,落下来很严重的心疾。
父亲对母亲感情至深,而我的出生,作为导致母亲过早离世的主要因由,便成为父亲对我一直心存怨气的根由。记忆里,父亲从未主动抱过我,每日与酒为伴,痛饮千杯,酩酊大醉是他的常态。我想,他这个健康人清醒的时间,可能比我这个半死不活的儿子还多。
我除了昏睡的时候,若是醒了,无论是在白天或是黑夜,在身边见到总是姐姐关切的脸庞,我知道,这世上,只有这一个人是爱我的。姐姐总对我说:“临江,父亲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不要生他的气,娘亲去了,父亲只是难过。”每次姐姐这样说,我总是点头,懂事的点头。
我不知道姐姐是因为怕我难过,还是怕我在心里怨恨父亲。后来渐渐懂得事情多了,我便渐渐明白起来,姐姐并不是怕我怨恨父亲,她是怕我不开心。因为我一难过,便会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仿佛所有的空气都在瞬间被抽空,严重的时候,还会直接闭过气去。
姐姐是惟一一个照顾我的人,也是知道我的病最真切的一个,所以她怕,怕我的病会严重。所以,每日里,姐姐给我念得最多的文章,便是是平心静气的道家功法,或者是慈悲的佛经。我为了减少姐姐的担惊受怕,总是很认真的去听,去领悟,尽量让自己平静,无欲无求。如此听得多了,看的多了,便也真的无欲无求了。
后来,父亲终于因为成日的酗酒无度,不幸去世,继母亲之后,这个世上的另一个血亲长辈也离开了我,哪怕,他从来不爱我。但他却是同母亲汇合了,不论他负不负责任,我和姐姐都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儿。从此以后,天下之大,便只有我们姐弟二人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我不喜欢小玩具,不喜欢各种各样满足口腹之欲的小吃,也不喜欢疯跑玩闹,所有小孩子的喜好,我都不能喜欢,因为我要时刻保持平静,不能有太过起伏的喜怒哀乐,不能有太多的厌恶或偏爱,只有这样,我才能活的时间长一些。
不睡觉的时候我唯一的爱好是看书,只有这件事,是既不需要动用体力,也没有危险性的活动。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我知道,姐姐希望我活着,她爱我。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所以,她特别怕我死。所有只要对我身体有好处的事情,她都会去做,我的轮椅是姐姐亲自做的,我看的所有书,是姐姐精挑细选为我买来的,篱笆外竹林里面的花花草草是姐姐亲手种的。
姐姐无微不至的饿照顾我,陪伴我,保护我,可是,即便她如此竭尽全力的静心照顾,八岁那年,我的身体还是即将走到了极限,我开始无法独自行走,甚至脸独自坐着,也无法维持吃过一个时辰。
姐姐在我面前总是笑着的,但我却从未在她眼中看到真正的欢喜。我知道,她一点都不开心,因为我要死了。姐姐的焦虑越来越明显,她开始爬最陡峭的山峰,摘长在最危险地方的药材给我炼药。可是,那些药物仅仅能在一定程度上,稍稍缓解我的发病症状,让我不至于因为呼吸不畅而直接死掉,却并不能从根本上治好我的病。
我一日比一日虚弱,姐姐眼中的忧郁和哀伤,也一日比一日浓烈,我的时间,眼看着已经不多了。我那时年纪很小,活在世上的几年里,除了姐姐之外,并没有什么让我真正放不下的,唯一放不下的,大概是要留姐姐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了,不过,一直以来我都是她的拖累,为此,我常常感到自责,若是我从此之后不在了,那么对于姐姐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所以,对于死亡这件事,我从未感到恐惧过。
可我知道,姐姐很怕,她只有我这一个弟弟,她怕哪一日,我会不声不响的离开。她常常在我睡着的时候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脸,眼泪滴下来,砸到我的脸上,渗透进我的心里,像是砸出了一个口子,开出酸酸涩涩的花朵。我有些不想死了,不是我怕了,而是怕我死了之后,姐姐会很难过。
所以,才会在姐姐跟我说一定会治好我的时候努力坚持,在一次又一次踏进死亡,甚于陷入绝境的时候拼命反抗。所以,才会在姐姐带我去那个牢笼一样的地方时,没有反对。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当时反对了,姐姐的一生,是不是就不用困在那里。她原本是一只无忧无虑的雨燕,是因为我的原因,才会被困在笼中一生。而我,却在重新找回生命的时候,被姐姐送出了牢笼,得到本该属于姐姐的自由。
姐姐是毒医,但她重若言,答应了皇帝的事不会反悔。所以,她给自己配了最毒的药,怀上了皇帝的孩子。没从来没有想过,很久之后再次见到姐姐的时候,从此之后,便是天人永隔。姐姐死了,她只有阳儿一个孩子,周围豺狼环伺,如果不能披荆斩棘,便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我如何能让这样的事发生,阳儿是姐姐的命,我的命是姐姐的换来的,我本不该活,如果阳儿要代姐姐收回去,我也无话可说。
我这一生,少欲念,寡情意,平修己身,为的是可以活的长久一点。若是就此一直下去,也算是没有辜负姐姐的续命之恩。
第八十三章活该(1)
饭菜很快被端上来了,老头到是真简单,按照之前说好的,三菜一汤,一式三份。
季长清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菜,一盘五颜六色奇奇怪怪看不出什么材料炒制的菜,一盘长条状的类似白色萝卜,还有一盘炖菜,类似肉又不是肉。她小心的夹了一筷子,放在口中咀嚼,霎时间一股苦味夹杂着奇怪的腥咸充满口腔,季长清的嘴巴一下不动了,她不想嚼了,更别提咽下去。
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曲临江,他正神色自若的将她认为十分难吃的菜一口口放到口中。季长清嘴里含着的那口菜,便怎么也吐不出来了。又转头悄悄看了一眼齐佑,见齐佑竟然没有动筷子,而是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