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自小在江南长大,吃食本习惯清淡,只自打有了身孕后,口味大变。那安妈妈祖籍鲁地,有次偶尔做了回葱花羊肉扁食,明瑜一吃,觉着十分好,往后便隔三差五地做了吃,直到腻了才作罢。此刻安妈妈一听要她吃东西攒力气,忙道:“少夫人最爱吃老婆子做的扁食。这东西吃了压饿,我这就去做!”兴匆匆到了厨房,指挥着人,很快便将食材都备好。三分肥七分瘦的羊后腿肉剁细、刚从数上摘下的鲜花椒在温水里泡,选了圆滚滚肉厚甜辣适中的大葱,等花椒水入了味,倒入羊肉馅中,搅得上劲道了,撒上切好的大碗葱花,加了盐,把芝麻油盛在勺里烧热了,往葱花上一泼,嗤啦一声,椒葱的香味顿时满房。
扁食做好端过去时,天刚擦黑。明瑜正有些饿了,闻到扑鼻的香气,胃口大开,就着碗羊乳羹,一口气吃了一大盘,这才放下了筷子。
明瑜头遭生孩子,心中难免有些发怵。也不知是吃下去的东西叫人有了力气,还是边上有母亲陪伴的缘故,慢慢地终于放松了下来,被扶着在门廊上慢慢又走了几圈。
肚子里的娃娃仿佛知道她此时做好准备了,停歇一阵子的阵痛再次袭来。产婆晓得这回是来真的了,关上了产房。
时辰一点点绵绵密密地流淌而过,明瑜躺在那里,咬紧了塞在她嘴巴里的软木塞,照着产婆的叮嘱用力,直到疼痛渐渐抽干了她的力气。
“少夫人再用力,就要出来了!”
耳边听到产婆的叫声,明瑜咬着牙,想照她的话再次用力,所剩的力气却始终差那么一点点。仿佛每次眼见就要攀到顶峰了,转眼却又滑下去的感觉。心中一阵沮丧,松开了嘴里的软木塞,有气没力地胡乱呜咽着道:“我没力气了,还要吃扁食。”
产婆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跟在里面的周妈妈哎呦了一声:“我的好,都这时候了,就差一把力,还提吃扁食!”一边说着,手脚麻利地往她嘴里塞了样什么。一阵带了浓郁药香的苦味瞬间在嘴里融化开来,原来是截人参。
明瑜被满嘴的苦味刺激得清醒了些,死死咬住嘴里的参段,把它想象成是谢醉桥的手指,这才觉得痛快了些,再次用力。
守在产房外的江氏晓得明瑜头胎,从发动起到现在就还几个时辰的功夫,本也不算什么。只毕竟母女连心,当初自己生她时的疼痛早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只替她干着急了。听见她从上灯那会儿熬到如今的前半夜,并没有撕心裂肺地痛叫,连偶尔传来的喊声也是压抑着的,反而更是心疼,急得坐立不安,正要叫明瑜若是痛,只管大叫出来,忽又瞅见正陪在自己身侧同样大腹便便的春鸢紧咬着唇,脸色有些发白,想到她也是快要生的人,怕被吓唬到了,忙劝她回去早歇了去。春鸢哪里肯走,一双手抓住椅子扶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传来一片咋咋忽忽声,以为是下人在产房前嘈杂,心中虽有些不喜,只这里毕竟自己家的荣荫堂,起身正要出去看下,眼睛忽然睁得滚圆,竟然看到自己的女婿谢醉桥似阵风般地卷了进来。
江氏今日与明瑜在园子里逛时,虽提到了句他,只不过也是随口感叹下而已,做梦也没想到竟真被自己一语道中,且还会在这时候赶回来!眼见他满脸胡须拉杂,一双眼睛凹陷进去,仿似几天几夜没合眼的样子,一出现就直往产房的门冲去,顾不上问别的,慌忙上前先一把拉住他衣袖。
就在小半个月前,谢醉桥还身处于河西边塞。
谢南锦再不能驰骋于千军万马之间,他便接过了父亲那柄经年血染青锋的长刀,挥戈于荥水沃野城池间的烽火狼烟之中,与大昭将士们一道,以势如破竹之态,将西廷人驱逐回了荥水之西。不过数月,继威名赫赫的昭武大将军后,西廷人又知道了另一个同出一门的少年谢将军,其勇其谋,不逊其父。最后那场关键的大战之后,西廷朝内意见分化,主战与主和派吵成一团,最后还是主和派占了上风,派使者送来议和书,重新划定边界,约定从此永不互涉,睦和千秋。
谢醉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揽下了回京传报的任务。他挑了最精壮的宝马,带了简从,从河西往金京赶去。
与小娇妻一别,转眼就要半载。兵营的连天号角犹在耳畔呜鸣,只心中始终放不下的,还有自己从前曾应过她的话,要陪她在侧,与她一道等着听他们的孩儿坠地时的呱呱之音。他原本以为自己必定要错过这机会了,只没想到战事进行得这么顺利。算了下日子,如果自己快些,再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那一刻,就算赶不上了,能早一刻见到她和她为自己诞下的孩子,想想就叫人热血沸腾,于是就有了这一路的日夜兼程。刚赶到家中,就听闻明瑜正在生产,连口气也没来得及喘,便一路狂奔而来。
正巧这时产房门开了道小缝,送出了盆拧绞布巾下来的血水,谢醉桥一路赶来,神经都还有些吊着,此刻骤见这满盆的鲜红,又听不到里面有明瑜的声音,大惊失色,以为她出了意外,挣脱开江氏,猛地扑到了门上,用力拍打,颤声大叫道:“阿瑜,阿瑜!你可还好?是我,我回来了!”
明瑜正死死咬着口中那臆想的自己男人的手指,憋着劲在用力,忽然听见门被拍得噗噗直响,赫然竟是他的声音,一阵发呆,差点没被倒流的口水呛住。
“阿瑜,阿瑜!岳母,她怎么没声音?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出事了?”
谢醉桥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回头急吼吼问了声江氏,抬脚就要踹门进去。边上这才回过了神儿的安妈妈慌忙拦到了他面前,连连摇头骂道:“呸呸乌鸦嘴!少夫人好好的在给你生孩子,你一回来就咒她!快出去了,这地是你们男人家好来的?”
“谢醉桥,你这个坏蛋!”
明瑜虽疼得死去活来,只门外的动静却都收入耳中,一下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噗一下吐掉了嘴里的参段,呜咽着大吼出声。
从前只顾自己快活,又撇下大肚子的她跑了,现在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