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这个女孩,这几年中他其实一直没有忘记。或者说,很难真正把她忽略掉。其实平日他也没怎么想起过她,但这一刻,当与她再次四目相对,和这个女孩有关的几场往日记忆,却忽然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地奔涌而出。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意园望山楼前的那一场离奇遭遇;第二次在瑜园,她现身引开了三皇子对杜若秋的注意力;而第三次,甚至到了现在,他脑海中还记着那一夜龙船上她被火球射伤倒地,自己蹲在她身前欲抱起她时,她看着自己时的那种凄迷目光。那一刻他甚至有过短暂的错觉,人若有前世往生,自己会不会就是与她有过未断纠葛的那一个?
她现在应该也是很害怕的,他注意到她的一只手紧紧抓着窗棂,指甲白得看不到半分血色。但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他寻不到乞怜之色。
“谁指使你刺杀宣老大人的?”
裴泰之喝问道。
“我自与他有仇,与旁人无干!你再啰嗦,我先刺死她!”
刺客手上的刀刃一紧,明瑜觉到自己颈侧一阵刺痛,想来已是被割破了皮肤。
“裴大人!裴大人!”
阮洪天看见一道殷红的血迹顺刀刃从明瑜颈侧皮肤渗了出来,骇得肝胆俱裂。
裴泰之微微皱了下眉头。
活捉对面这个刺客,对他而言极其重要。
太子母系势力日渐式微,他本人又生性疏懒,正德皇帝私下里时常评他毫无帝王之魄力。反观三皇子兆维钧,这几年随了年岁渐长,不但隐敛了年少时的锋芒,且把皇帝委派的各项事务办理得妥妥当当,更兼他母系严家势力正如日中天,朝中已有不少大臣开始观望,甚至暗中揣测皇帝的心思。唯有这宣正老大人却对太子大力保举,时常在正德面前赞他有宽厚悯人之心。因了宣正乃是两朝元老,还与裴泰之的外祖安在松一道,曾做过正德年少时的太傅,故而平日威信极高,连正德对他也是敬重有加。不想他竟会这般在市井中遭人刺杀身亡,实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若是旁人被这刺客如此挟持,就算不立刻命人围上去剿捕,也必定不会放他离开。只是如今这被挟持的人却是阮家的这个女孩……
“今日老子要么活,要么死!绝不会落在你们这帮人手上!快给我让开,我要一匹快马!”
明瑜身侧的刺客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一下兴奋起来,改用单手勒紧明瑜的脖颈,挥刀大叫。
“照他说的行事!”
裴泰之沉吟片刻,终于对身边的王校尉道。
王校尉一怔,有些意外,只也不敢多言,应了一声,忙去备置。
阮洪天没想到裴泰之竟真会这般放了那凶徒而去。虽自己女儿还在他手上,只总比当场血溅三尺要好,稳了下心神,朝那人大声道:“裴大人答应放你走!你不要伤我女儿!”
“待我到了安全之地,我自会放她走!”
明瑜听见身后那人冷笑一声,仍是挟持着自己慢慢往舱房外挪去。埠头之上,原先围着的众多官兵已是后退了些,空地上停了一匹应他所求的马,裴泰之就在十几步外负手而立,目光投了过来,脸色却沉沉如水。
“阿瑜,你莫怕,爹一定会救出你的!”
阮洪天眼看女儿白着张脸,被那人挟持着一步步上了船头,靠近那马匹,自己却是无能为力,眼中已是迸出了些许泪光,哽咽着道。
“爹,女儿不怕。你莫要太担心……”
明瑜不想自己父亲太过难过,朝他勉强笑了下。
“走开,都退到五十步外,一个也不许留!”
那凶徒打断了明瑜的话,冲着岸上的官兵吼了起来。
“大人?”
王校尉试探着看向了裴泰之。
“我既应了此刻放你走,断不会再拦你,你莫要伤了这姑娘便是!至于往后如何,那就看你再有无今日这样的运气了!”
裴泰之看向那大汉,朗声道。
大汉一怔,见埠头边原本围着的官兵随了裴泰之的话,都已是慢慢退散开来,中间让出了一条空道,也不多话,推着明瑜便往岸上去。
“裴大人,这等重犯,如何能放他走!”
岸上此刻忽然又来了一行七八骑人,急促的马蹄声中,有人出声阻拦。
阮洪天猛地回头,已是认了出来,见那人竟是三皇子兆维钧。此刻正高高坐于马上,发束金冠,锦袍玉带,一张俊美的面庞之上,犹挂着一丝笑意,只眉梢眼角,却隐约似有寒光掠过,心中一震,已是叫苦不迭。
裴泰之看向了兆维钧,淡淡道:“皇上任命我全权处理此事,我自有决断。真当办砸了差事,我自会向皇上请罪求责。我倒是奇了,三殿下何以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兆维钧翻身下马朝裴泰之走去,靠近了些停住脚步,这才道:“宣正老大人遇刺身亡,消息传来,我亦是十分悲恸。只我听说有人竟怀疑此乃我暗中谋划,这等含冤莫辨之大罪名,我又岂敢担当?这才亲自向我父皇求了旨意,定要协助裴大人一道捉拿到这凶犯,好为我自己正这名声!”
他话音刚落,明瑜便觉自己身后那大汉陡然又后退了几步,背靠着舱壁而立,狂吼道:“谁敢上来,我立刻杀了她!更休想我活着落入你们的手!”
兆维钧目光掠过脸色苍白的明瑜,微微眯了下眼睛,忽然朝她带了歉意似地略微一笑:“阮姑娘,实在对不住了,皇命难为,我会叫我的人好生护住你的。你莫怕……”
“三殿下,我要的是活口,你此番特意过来,只怕是为了逼迫他自戕吧?”
裴泰之打断了兆维钧的话,冷笑道。
兆维钧这才看向他,哼了一声道:“你为了私交这般放走朝廷要犯。我却是请命而来!我今日偏要抓他,谅你又能如何?”说着已是大步往前。
“锵”一声,裴泰之已是拔出腰间佩刀,拦在了兆维钧身前。
兆维钧脸色微变,停了下来,侧头看向了他:“裴泰之,我晓得我父皇对你不一般。只我却不信你有这胆子,敢真对我动刀!”
“三殿下,我只是不欲伤了无辜,更不欲搬一具尸体回去交差。你若不插手,我自然不会对你如何。叫你的人都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