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谢醉桥真有什么目的,绝不会教谢铭柔说那一通话。更何况,即便他真的有目的,至少目前看来,对自己和阮家并无恶意。她宁可自己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也好过欠裴泰之的。
只要不是欠裴泰之的,谁的人情,日后她都可以慢慢地偿还。
二月底了,春意已经遍布江南,一场春雨过后,长空如洗,对燕在新发的柳枝间穿梭呢喃。荣荫堂里这几日客来客往,热闹非凡。只因接连出了两件喜事。第一便是意园被择为皇帝过来时的驻跸之地,这第二,便是荣荫堂的主母前两日顺利产下了一子。
明瑜趴在了江氏的床榻上,看着已经睁开一双乌溜溜眼睛的弟弟,满心欢喜,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江氏额上覆了暖箍,躺在里面,也是一脸笑意。
“娘,你看弟弟在打哈欠,还把手放进嘴里咬。”
明瑜伸手轻轻抚触了下小婴儿柔软的耳垂,笑着轻声道,心中涨满了因幸福的感动。
上天何其厚待她,让她在痛失亲人之后,还能有机会再次来过。
“怕是饿了,我抱他过来些喂奶。”
边上周妈妈忙帮着扶了下,也是面上带笑,嘴里却忍不住埋怨了句道:“咱们这般的人家,哪个不是乳母喂孩子的,太太偏要自己来,怕累着呢。”
江氏极爱这来之不易的儿,家中虽已经雇了两个极好的乳母,这几日却都是自己亲自哺乳。
“我先自个喂,奶水也足。待过些时日再说。”
江氏笑道。
明瑜又陪了片刻才离去,问了小丫头,晓得老爷在书房,便转了过去。
阮洪天刚送走了一拨来道贺的宾客,听到女儿在门外的声音,便叫进来。他这几日虽累,只人逢喜事的缘故,看起来精神却极好,荣光焕发的。见明瑜进来,便笑道:“听说你与明珮一道在学规矩?学得如何了?”
原来不止那驻跸之地已定,也传了消息来,说宫中一贵妃亦会随驾而来,怕到时会召见江州一干富贵之家的千金,恰年前提过的那教养嬷嬷如今已经过来,不止明珮,明瑜自己也跟着学了些规矩。本来以为明珮会不大乐意,没想到她却一反常态,竟学得十分刻苦。
“还在学。”明瑜应了句,犹豫了下,问道:“爹,皇上要过来住我家里,爹可想好怎生接驾?”
阮洪天看她一眼,对她会问这些,如今倒也不是很惊讶了,只笑道:“正巧方才你几个本家叔伯过来,在与我议着此事。都说乃是祖宗面上有光的大喜事,要倾力得圣上欢心才好。你堂叔还说,听闻当今圣上喜听戏,叫我把此事交托给他,他去把京中最好的班子给搬过来到此。”
“爹!”
明瑜心中暗暗叫苦,叫了一声,还在想着如何开口劝阻,却见阮洪天已是道:“爹晓得你要说什么。从前或许还会想着怎生奢极,好在皇家面前露脸。如今却有些被点醒了。刚昨日你祖母还叫了我过去,道过犹不及。该如何,爹心中有数。”
明瑜这才放心下来,只心中仍牵挂那八只银狮,犹豫了下,又试探道:“爹,咱家仪门边的八只银狮,女儿总觉有些不妥……”
阮洪天这回显得极其惊讶,看她一眼,道:“你说这银狮?这是祖上传下定风水用的,岂可随意处置?且这几只从外看起来,就与石头一般无二了,想来也无大碍。你这丫头,叫爹小心些自然是好,只也无需太过。”
明瑜一早就料到父亲会这般反应,这几只狮子,莫说父亲,便是祖母,想必也不敢随意搬动,心中虽有些失望,只晓得再多说也是无用,只得闭嘴不语。
记得这几只银狮是在这边荣荫堂里,并不在意园中。记得此次皇帝一行过来,并未到过荣荫堂,是几年后为示皇恩才摆驾过去入了其眼的。这一回若无大变数,想必应该不会惹事。日子还长,只能日后再慢慢筹划了。想毕,便打起精神又道:“爹,女儿那便再说一句,爹莫嫌我多嘴。似我家用的竹盐,旁人家并无,宫中虽不晓得如何,只女儿觉着还是撤了的好。别的富家用什么,咱家便也用什么,如此才稳妥。”
阮洪天眉头微微一抬,许是未料到她会提这个,想了下,道:“这等琐碎小事,爹倒确实未曾注意。如今你既帮你娘管着家,爹瞧着也有模有样的,待那边预备妥当了,爹还会亲自过去查看下,你也一道去便是。若觉哪里不妥,说了出来换也好。皇家入住是天大的事,万万不可有所疏忽。”
明瑜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忙应了下来。
小儿满月之时,阮洪天果然将他起名为“安墨”。安是按辈分排列,墨,大约就是他盼着自己这儿子日后能靠读书进入官道的心思表露了。因了圣驾即临,也未大加庆贺,不过请了些亲友一道吃了顿酒而已。
这日柳胜河过来报,说那边迎接圣驾的诸事都已经准备妥当,请阮洪天过去检视一番,明瑜果然被带去了,又多了个心眼,将那教养嬷嬷也一并请了过去。
那嬷嬷从前是宫中老人,对宫中所用及诸般摆设自然清楚。阮家虽不是官家,只自请了她之后,待她比从前做过的那些人家更是礼遇。她如今年岁大了,一心只想囤钱防老,心中满意。如今又晓得是皇家要来,自然不敢怠慢。随了明瑜一道过去,细细察看,大到房室格局,小到衾具铺设,一一看过,有觉得不妥便叫撤换,一直忙了两日,最后才算大功告成,只等皇家下月之行了。
这些时日,不止阮家忙碌,知府谢如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圣驾出了京,裴泰之早先就去了泰山封禅之所迎驾。四月初八正是佛诞会,江州的烧香看会在江南最享有盛名,往年甚至有金州的名门望族长途跋涉而来。如今圣驾就在那几日里到,他自然不敢怠慢,沿着虹河安排到时的船灯,务求到时要让皇帝见到这江南的繁华锦绣。
四月初五,谢如春带了一干本地官员与豪绅富户,衣冠一新,早早就等在了江州北城门外。圣驾明日才到,今日乃是先遣的卫队过来,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接近午时,传来节奏的马蹄之声,众人精神一振,齐齐引颈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