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胜河回荣荫堂禀了江氏,照明瑜起先吩咐过的,只说轻伤,只江氏也吓了一跳,立刻便想自己过来探望老父。被柳胜河劝住,说姑娘说了,自己留在那里尽孝,叫母亲在家安心养胎才好。江氏因了身子也确实日益沉重,路上也颠簸,这才作罢。只急忙叫人收拾了燕窝人参等物,又让柳胜河请了个跌打郎中一道再过去,就住那里看护着。柳胜河一一应了,隔日便又过去孟城。
玉福膏果然管用,明瑜拿了,晚间抹在脚上,热热地极是舒适,没两日那疼痒便也好了许多。如此在白鹿斋一连住了日,江夔的骨伤自然还未好全,只头上伤处却已是愈合,精神也好了许多。到了腊月中,离年底只剩半月不到,这日白鹿斋里新来了人,却是阮洪天已经回来,听闻老丈人跌伤,女儿在那里陪着,第一件事便是过来探望。见老丈人除了还不能行走,言笑自如,甚至还不忘教训自己捉女儿去管家,也就放了心,便说接他去荣荫堂过年,无奈又被江夔一口拒了。住了一夜,第二日留下周妈妈在此继续伺候老太爷,明瑜辞别了外祖,这才随了阮洪天一道回江州。
虽只数月不见父亲,明瑜却如数年一般,极其欢喜。坐在马车之中,数次掀开窗帷望向身畔父亲骑马的高大背影。阮洪天似有感应,回头看了过来,父女相视而笑。明瑜心中一片温暖,只渐渐却又起了几分愁烦。
外祖一事,仿佛一个警钟,叫明瑜在白鹿斋的这些夜里都在不停思量着一件事。那就是明年的圣驾来临。或许前世所有的恶果,直接的起源都来自于她十一岁这一年的这场江南盛事吧。荣荫堂富豪之名传至京畿、起嫌隙于三皇子、还有,也是这一次,她第一次遇到了那个叫做裴泰之的人。他把她从惊马的踩踏之下扯了出来,却未曾想就在那一刻开始,她也一步步开始将自己推入了深渊之中……
明瑜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青灰色背影,闭上窗帷,长吁了一口气。
关于裴泰之,这一世,她发誓必要敬而远之如鬼神,这并不难。但是关于荣荫堂,还有意园的那场接驾,该从哪里开始下手,才能让阮家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这真的是个问题,明瑜需要好好想想,趁着现在还有时间留给她。
第二十二章
明瑜重生后的第一个年在一片祥和中到来了。
大年三十,各种事情都已经备好,给宗族各家的年礼也早早发了下去。荣荫堂从大门起直到内院,换了对联挂牌,新油桃符,到处张灯结彩。宗祠也早里外打扫一番,收拾供器,请了神主。到了晚间,宗祠里香烛辉灿,青烟缭绕。荣荫堂阮家连宗族在内统共几十口人齐齐聚了过来。按辈分排列,阮老太太居中,东边以叔公阮忠锦居首,往下是当家人阮洪天,再阮洪海等诸多堂兄弟,最后是与明瑜同辈的阮安俊等子弟。西边以李氏江氏为首,率了一干女眷依次序排列。待时辰到了,随老太太拈香下拜,祭了祖先。阖府小辈又给阮老太太行礼,散了压岁钱荷包,在大堂摆上年宴,到处欢声笑语一片,守岁燃放爆竹之声,经夜不息。
过了这个年,明瑜十一岁。
正月年初数日,荣荫堂里亲友仍是络绎不绝,厅上院内戏酒不断。明瑜一直忙着帮江氏往来应酬,直到元宵后,这个年才算是过完了。明瑜刚歇了口气,这日又收到谢铭柔的一封花筏请帖,说菱舟诗社久未聚会,正好趁了新年,她做东,起个“水仙”会,这日请各家小姐们都过去聚一聚,邀明瑜两姐妹定要过去。
这菱舟诗社是江州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们私下建了起来的,也算是个闺中乐子。从前一年中约定起桃花、芙蕖、金菊、腊梅四会,若逢了哪家小姐芳诞,又有兴致,也会临时起一场。明瑜从前是这诗社中的拔尖人物,如今物是人非,去年的后两场金菊和腊梅之会,都借故未去,谢铭柔已经埋怨不已,这一回她亲自做东,明瑜不好再推拒。到了日子,到江氏处禀告了下,便携了明珮一道出门。
年前谢夫人那里就回了江氏从前的问讯,说丁嬷嬷正认得个早年从宫中退役的教习嬷嬷,熟知宫中规矩礼仪。本朝规制三年选秀一次,这嬷嬷如今就在金京以教习为业。阮家行商,并无参选资格,只月钱若出得高,想来那嬷嬷也会过来的,问江氏的意思。江氏自然中意,忙叫请过来。已经说好等教完如今的那家小姐,明年就过来。明珮见识过丁嬷嬷的风范,晓得很快就要有与她差不多的人过来敲打自己,心中发毛。这些时日在家中又闲闷得发慌,好容易得了个出门的机会,自然欢喜,打扮一番,高高兴兴跟着明瑜去了。
明瑜到了南门谢家,见过谢夫人,被引到后院暖阁,见里面已是聚了十来个小姐,加上裴文莹和谢静竹,热闹非凡。因了名为“水仙”会,屋子四角果然养着水仙,正放蕊吐香,满室皆是随身悬垂的金铃玉佩随了女孩们动作而发出的微微摇曳之声。
谢铭柔见明瑜过来,笑着迎了进去。待她与众多相识的小姐们见了礼,便拉到一边叙了几句话,又埋怨道:“阮姐姐怎的如今都不大热心我们这诗社了?闺中本就无趣,好容易有个消遣的事。年前那场腊梅会,你偏又没来,不止我,便是静竹文莹也好生失望。”
明瑜忙告罪,谢铭柔笑道:“算了,晓得你如今帮姨母管事,饶过你前回。今日过来就好,必定要你好生多做几首才肯放你走。”
明瑜笑了下,待她被别的小姐拖走说话,想起年前那玉福膏的事,便朝谢静竹谢道:“静竹妹妹,年前多谢你的玉福膏,极是好用。”
“玉福膏?”
谢静竹仿似想不起来,边上裴文莹哦了一声,对谢静竹道:“玉簪过来拿,说表哥吩咐的。你那会正好不在房里,我便叫你丫头取了给她。”停了下,又道,“这玉福膏的方子还是宫中递出来的,外面没有。我还以为表哥自个用,原来是拿去给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