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黄褐色的头发,乍一看是东方人的模样,仔细打量鼻子高挺,眼睛带着一点点的蓝色,皮肤也比黄种人白皙许多。
“小姐,冰天雪地的,你不冷吗?”男人冲叶安忆眨眨眼,面上嬉皮笑脸的。“冷,我冷。”叶安忆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眼泪扑得滚出眼眶。
“哦…”他阴阳怪气地拖了长音,几个外国男孩似乎对这个打断他们好事的男人不耐烦了,决定先解决了他,一拥而上。
“大清早就给我英雄美救的机会。”男人踩在个子最高的外国男孩身上,抬头询问叶安忆,“小姐,是英雄美救吗?”
叶安忆蜷成一团,睡衣被扯破了,睡裤也被撤掉了,只一条三角裤勉强遮住了身体。脑子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见男人的问话,更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中文。
趁着男人弯腰替她捡衣服的空当,几个男孩撒腿就跑。羽绒衣是二手的,质量不太好,已经被撕开几块,里头不只是鸭毛还是鹅毛的,被男人一抖,飞得漫天,大概是本能再穿了,穿了也不保暖。
“给你吧。”男人想了想,解开大衣的扣子,剥下来罩在她身上。衣服有点旧了,黑色褪成了灰色,带着浓烈的香味,是最劣质的女性香水,是叶安忆那个喜欢挥霍家境又一般的室友最喜欢的味道。
从前她一定嫌弃地推开,可是这一刻,她根本不敢推却,这么狼狈,哪里还有拒绝的权利:“谢谢。”依旧是不稳的声音。
“运气不错,还能捡到个钱包?”他似乎心情颇为愉悦,在破羽绒衣的旁边见到一个鹅黄色的小钱包,打开看了看,有厚厚一叠的欧元。
“钱包是我的!”叶安忆伸手抢过来,动作有点激烈,胸口的春光泄出大片。叶安忆浑然不见,将钱包牢牢握在手中,男人却别开眼,不时用眼角去瞄。
“真的是我的,里面有我的身份证。”叶安忆怕他不信,小心地打开给她看了看她的身份证,青涩的面容,头发刚刚垂在肩膀上,和她一片狼藉全然不同的整洁。
“还以为做好事能拿点报酬,算是圣诞礼物呢。”男人撇撇嘴,捋了一下长长的刘海,动作随意而潇洒,“好人到底做,送西送到佛,我送你回去吧。”他又操着蹩脚的中文开始错字连篇。
叶安忆穿着大如戏袍的外套,跟在男人的身后,男人左路慢吞吞的,低着头的叶安忆几次都差点撞上他的背脊。
“你就住这儿?要不要请我上去坐一坐喝杯茶什么的?”男人原本想冲她抛个媚眼,结果被哈欠打断了,见叶安忆一声不响只觉得没趣,“算了算了,小气。”
叶安忆咬着唇,将捂了半天的钱包拿出来:“你想要多少钱?”男人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脑门:“我不要钱,你叫什么名字?”
“Lisa。”叶安忆用法语回答。“谁问你外国名字,中国名字。”他为了强调,也用腔调古怪的中文一字一字地强调。
“叶安忆,我叫…叶安忆。”她抿着唇,没有抬头。
4、叶安忆——不能忘的朋友...
“小安忆!”清爽的男声说着尚算标准的中文,此刻叶安忆正捂着肚子,无力地靠着街边雕塑坐着,同事无休无止地走着,没完没了地逛着,她也算是重伤初愈,哪里吃得消,偷偷溜了号,半路逃跑。
她翻起太阳帽宽阔的帽檐,眯着眼打量眼前的男人,黄褐色的头发,微蓝的眼睛,比东方人略挺的鼻子,蓝色格子衫挽了袖子,米色的裤子只有七分,装模作样地靠着一旁的路灯杆子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气的动作。
“谭九非?”她惊讶,有三年多没见了,光一个背影,竟然就能瞧出是她,不得不夸赞这一位花花公子绝佳的视力。
“宝贝儿,”他敞开双手迎上来,“你终于回来了。”哪知被叶安忆伸手挡住,微微一笑,“我只是过来开会。”
“我的中文有没有进步?”谭九非得意洋洋,两人并肩坐着,一人捏着一条热狗,午时的阳光铺满了街道。
“进步神速。”叶安忆点头,用力咬了一口,从前恨透了这种热狗,最简单的面包,最便宜的香肠,最劣质的酱料,最底的价格。可她为了存钱,在这个世界三大菜系之一的国家,吃得最多的就是这种廉价的热狗。
“你的脸色不好?是中暑了吗?”他凑近脸打量叶安忆,还毛手毛脚地捏捏她的脸颊。“你知道的,我身体一直不好。”叶安忆眨了眨眼,笑容不变。
谭九非算是她在法国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朋友,自从那一次圣诞节的早晨救了她,便开始恬不知耻地侵入她的房子,侵入她的学习,侵入她的生活。
他是名符其实的花心萝卜,身上总有不同女人的香水,有街边摊一两欧元一大瓶的,也有几千欧元一盎司的。室友曾经为他的样貌所倾倒,可不过几天,再见就像老鼠见了猫,但凡谭九非来,就躲得远远的。
“小安忆,才三年没见,怎么这么冷淡。”谭九非吃光最后一口热狗,似乎还没有饱,趁叶安忆不防,用力地咬了她手里的热狗一大口,大口嚼着毫无形象可言,口齿不清地抱怨,“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
叶安忆一辈子也忘不了她是被遗弃在这里,法国于她,像是一个梦靥,最恶劣的梦靥,终于醒了,她哪里还肯轻易入睡,飞机从戴高乐起飞的瞬间,她发誓再也不会回来。
“不是回来了吗?”她轻轻开口,将手里剩下的热狗全部递给他,他似乎从来不介意她的口水,可她介意。
“小安忆,卡里没钱了?要不要我借给你?”他看着有点失魂落魄的叶安忆从提款机那里回来,只当是这几天东西买狠了,将那点积蓄花精光了。女人嘛,一花起钱来就六亲不认的。
“我还有很多礼物没有买,走吧。”叶安忆将黑色的卡握在掌心,里头突然多出的十位数是协议书上写好的赡养费,大约一切都已经办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叶老师,那个谭先生是不是在追求你?”小王拉着叶安忆落到队伍后头。自打那天见到叶安忆,谭九非这一位从六年前就已经成年并且工作不详的男人开始了本土导游的义务劳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