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漫长,宫里掌事的麽麽心疼的为我熬了一剂汤药,说是治淤青最好不过的秘方,只需一次污血便可全然消退。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这还是桓渊的妙方。
给我一巴掌又喂我吃一颗甜枣,这样的事情不过是逗着三岁孩童玩的把戏吧。
“宏远君对夫人好,夫人是知道的,这点事夫人大可不必记在心上……”
麽麽意味深长,在一旁有意无意的叨扰并没有使我放在心上,我既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即便是被打至死也无可厚非,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深夜一声布谷鸟鸣让我恍然惊醒。
一身黑衣斗篷行云流水划过,卸下黑色面纱,让我一阵惊喜。
“章国宫殿守卫森严,二姐怎么穿过这重重障碍进来的?”
殿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却激动的不能自已,从陈国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了华裳的消息。
华裳是二姐的小字,自幼兄弟姐妹里面她的武功天赋就惊艳了父王,再加上勤学苦练所以修到了极高的造诣。
而她的师父,正是诸国之中声名大噪如今久居在章国的静安大师。
“先不说这些,六弟让我给你带些话,魏国一切安好,妹妹大可放心。”
二姐的一句话让我的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下去。
“二姐替我回大王,魏国根基大伤,如今切不可轻举妄动,自当隐其锋芒,待东风具备才是万事俱起之时。陈章二国自有我从中斡旋,魏国一切就靠大王和姐姐了。”
三两日无事,那日起桓渊再也没有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懒得过问,好在宫里的人都对我礼遇有加,情形倒是比从前缓和了许多。
“午时三刻,宏远君邀夫人靶场见。”
我梳洗完毕,随意着一身官装如时赴约。
只是没有想到,章王竟也在场。
对方目光触及至我的身上,略微显得有些惊讶,似乎是对这几日我在宫中掀起的波澜不甚满意,轻哼一声收回了注视。
“魏棠见过章王,愿章王万安久乐。”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只是我唐唐魏国公主,现在却要朝着这么一个身体亏空的傀儡叩拜,心里还是有些不爽的。
章王脸上可见的疲惫,想都不要想是被他至亲的胞弟‘调养’至此,我下意识的向下瞧了一眼。
章王烫金的五蟒暗缕皇服衣袖之下,他的手掌始终都藏匿其中不曾露出。
这位章王恐怕也是身不由己吧。
那黑珍珠粉本来是极佳的补品,脾胃虚脱之人兑以清晨露水生津止渴,怡情养性,无论是男女老少都适宜服用。
只是再添一味散藏粉就从补变成了毒,凡是中毒之人并不会立马毒发身亡,而是缓慢慎入五脏六脾直至虚弱而死。
还有一点,服用此毒片刻犹如登上极乐仙境一般美轮美奂,据说尝试过得人都愈加沉迷其中,无法摆脱。
能够对这样罕见的玩意有所了解,还是要得益于从小父王对我的悉心照料。
不然这样深藏不漏的公子渊怎么能让我轻而易举的看出其中的破绽,还气急败坏的差点把他的妻子一把掐死。
“章王的龙袍看着似乎与众不同。”
我巧笑嫣然,和当日迎亲时章王看到的模样没有半分的差别。
“此袍乃是匈奴进贡,取祁天山脉间珍稀金蚕所吐之丝知就,自然是价值连城。”
桓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一手环抱着我孱弱的腰身,一手将我拽上了马背。
“不想魏国兵慌马瘦的,夫人见闻却广。”章王对我嗤之以鼻,成王败寇,我自然是要无条件的接受他的嘲讽。
“章王过奖,只是……”
桓渊再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座下的马儿不由分说的飞驰起来。
宽阔茂密的丛林,一晃就没有了人影,正值日头当顶,我挥鞭朝着更深的茂林奔去。
章国地域辽阔,土壤肥硕资源丰富,只是一个皇家猎场就如此声势浩大,其他的就更不得而知了。
细看远处跟随的侍卫统领就不下千数,我苦笑一声,涂抹着剧毒的箭随目光所及,一头野猪应声而倒,来不及哼唧一声便再也没有了气息。
“向来只知夫人善于招惹是非,不想箭术竟也如此的精进。”
桓渊绝对不是在夸我,以他的箭法,闭着眼睛都能射的中,只是他也太小看如今的魏棠了吧。
“那还要多谢你的夸赞了。”
我都懒得瞥他一眼,这样油腔滑调的作态真是一点都不曾改变。
只是从前觉得可爱,现如今却无故添了一分厌恶。
“章王的事情还请你守口如瓶,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就让我自己解决可好?夫人?”
这声夫人叫的我打了一个寒颤。
只是除了厌恶之外,好像还有些奇怪的感觉。
一报还一报,要我魏棠为你保守秘密,总得有什么值得的东西作为交换吧?
你可记得从小的时候我就不做吃亏的买卖。
心情愉快的一天。
晚上在赦春殿的一顿烤野猪肉让我大快朵颐,和易衡在一起的那几年我也是这样喜食肥美的肉。
他却每每都以手掩鼻,恨不得回宫多抄几遍宝华经来超度这些可怜的牲畜。
人生在世,无非不就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也不知道如今的易衡有没有变得更强一点。
一口酒呛到喉咙,我下意识的朝着桓渊望了一眼,他的眼神却一直都在我的身上停留,许是因为酒过三巡的缘故,褪去了坚硬的外壳,桓渊和那个时候竟更加像了三分。
“你可记得从前……我们同六哥一起贪玩掉进蛇洞的那一次……”
宏远君,和你在一起的哪一天我不曾记得?
离开你之后,我这几年可都是靠着这些回忆熬过来的你忘了吗?
哦许是你忘记了,靠在我的肩膀旁边早已经沉睡的宏远君,从前梨树满堂,你也是这样为我吹着长笛,满是深情的看我在树下为你跳心爱的舞蹈。
一别数年,你还记得梨花的味道,而我却不得不忘掉了。
那日华裳送来的密信上太子棣的小楷让我几乎是愧疚难当。
“魏国安好,保全自身。”
我那孪生的胞弟还是孩童的年纪,却要戴上沉重的王冠,背负起家族乃至魏国的重担。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不能输,也输不起。
纸条在黑暗之中很快烧成灰烬,燃尽的纸屑打着卷朝着什么地方散去,也把我最后的一点感情彻底带走。
次日。
管理俪宫的掌事携众人前来拜见。
我着一身正红色宫装,离云鬓高高束起,将三千乌丝尽藏其中,正襟危坐的威严让众人心中不敢大意。
桓渊倒是一诺千金,清晨起来的时候头也不回的离开,我还以为协理中宫的权利只是他说说而已。
不过我也深知,这个狡黠的男人怎么会轻易的把如此重要的位置交付于我。
毕竟我可是把自己前夫害得差点国破人亡的红颜祸水。
“御前统领是谁。”
之前有过一次照面,这个叫摄远的男子也是年纪轻轻,却一身的浩然正气,想必也是年轻才俊,桓渊才肯把如此重要的位置交付于他。
“臣下见过君夫人。”
第二次正眼看去,我便了然于心,淡淡的回应一声算是回答。
而后,管事又将宫里的大小事情基本情况告知于我,看似繁琐,我却早已经有了大概的把握。
只是几日的时间,宫里的两个小侍女便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要知道收买人心,这可是我最拿手的事情。
说话间,连城跟随着几个伺候的下人一并走了进来。
虽然名义上是章国的国后,连城心中的酸楚却只有她最清楚。
其实不然,公子渊扶持傀儡兄长,架空章王的事情天下皆知,就连这宫里的人对连城都是爱答不理,如若不是看着我的三分薄面,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你这里是怎么了?”挽着连城的手臂,肘腕处一处明显的印记映入眼帘。
“像是……”
若若不敢再说些什么了,连城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出来,只是用双手遮掩着似乎想要隐瞒什么。
连城虽不比开峦,从前也是富甲一方的城池,如今委屈下嫁章王,却要受得他如此羞辱。
我心中怒火中烧,如今却做不了任何事情。
“连城,此仇我定替你报。”
唤若若替我去药师那里取一些花葵草,虽然连城已经中毒,但此草却能让毒侵入身体缓慢几分。
“棠妹妹,我不比你许是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吧。”
泪水缓缓淌下,连城从来都没有对我吐露过任何伤心事,从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可恨章王身体被拖垮,却要连累连城同他一起遁入地狱。
可是男人如何,女人又如何魏国人从来不信女子不如男,我安抚着连城,可怜她如此妙龄,却跟着一个畜生不如的王遭罪。
“罢了,我来是有一件事情告知你的。”连城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