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什么？”看见莲儿从灯火通明的俪宫走出来，朝着自己的位置深深望了一眼，商启心里最后的那一点希望也自从变得空空如也。
“你亲自跟她说吧。”莲儿望着商启的眼神不无怜悯。
“你还记得自己之前是怎么劝我的吗？”菖筠狠狠地握住他，“她是女皇，你连太郡都反抗不了，更何况是女皇。”
商启把手从菖筠手里抽出来，失魂落魄地走进了卧室。
那个绝色的美人穿着一袭睡袍，青丝半挽，眉间却透着隐隐的疲意。
“我没有。”商启说完噎在喉咙口的三个字，竟然直接闭上了眼。
一副你爱信不信，爱怎样怎样的模样。
“朕信你。”
“可她人还是死了，对不对？”对绮罗公主，商启并没有过多的印象，更没有哪怕一分的男女之情，可这，毕竟是一个爱他的人啊。这世上，爱他的人，太少了。
“你为她伤了莲儿。”商娇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她便曲解了你的意思。她无论做再多，为的都是朕。”
“那陛下是为了什么？”商启冷冷打落她游离到自己脸上的手指，将一路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到底是多大的恨，才能让你非要用整个南国来偿还。”
“兰儿，本就已经，本就……”他犹豫着说不完。
“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没有南国，也没多久活头是吧？”商娇用胭脂画出的两条上挑眼线，映得她雪色的肌肤更加苍白，“朕恨的，不是他们，是自己。是那个软弱的自己。朕杀这么多人，与其说是为了报仇，还不如说是为了铭记，为了让自己记住，这种冷血的感觉。”
“陛下。”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朕，自古神魔一体，要想成为圣君，就得先成为暴君。这一点，就算是朕也无法避免。”商娇再次伸手抚上他带着抗拒的眼睛，隔着薄薄的眼皮，轻揉着那两颗饱满的圆珠，“都是朕做的，屠城也好，杀人也好，都是朕。”
“我们曾经说好，要让天下百姓从永世的战火里面挣脱出来的。”商启红着眼睛，愤怒地咆哮道，“比起之间的小灾小乱，你带给他们的，才是最大的祸患。”
“只要结果如意，朕不在乎过程。”商娇的眼神很冰冷，冰冷得商启想缩起脖子。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商娇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样的她，充其量，也就是一台杀戮的机器。难道她不知道，毫无仁心的君主，永远都只能成为暴君，而不会成为圣君吗。
“我永远不会再为你出征。”商启的眼神很绝望，绝望得快成了一池死水，“你不配，做我的君王。”
“我要效忠的，是昔日的太郡，不是现在的琴帝。到底是谁，让你变得这样冷血绝情？”
“没有谁，是朕想通了。”商娇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莫名嗜血，“好，你永远不用再做将军。那封诏书，带回来了吗？”
“我不会进宫的。”
“朕想要的东西，从不会放手。”商娇的声音清冷如竹，带着满满的倨傲。
“你逼得了任何人，却唯独逼不了我。”
只一眼，空中便是电光火石。
商娇眼里的冷傲和商启眼里的抗拒疏远狠狠地撞到一块儿，明明注定分不出高下，却谁也不让谁。
“我们，果然是一家人。”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商娇突然叹了气，“朕不许你死。”
昔日，就算有整个启王府握在手里，她也没能抑制得住商雍寻死的决心，如今手中空空如也，连个有用的砝码也没有，她又怎能奢望，商启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呢？
“我，会好好活着。”
这是商启很小很小的时候，对王兄跟母亲许下的承诺。
“朕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让你留下个孩子。”望着商启转过身子，商娇突然提高了音量，“这样，你就永远不敢走了。”
“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
商启顿了顿身形，却依旧执拗地开门而去，外面的寒风顺着打开的房门倒灌进来，让商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好冷啊。
难道是因为皇宫修得太高了吗？
“你伤了她。”洛伊伸手接了一点飘落下来的雪花，毫无温度的身体让雪花在自己手里根本无法融化，反而越来越晶莹剔透。
“对不起。”
“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洛伊对着手掌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朵小小的雪花就被吹到了半空中，上面折射着清冷的月色，“你没负谁，是我对不起你。”
“我总觉得，你来了之后，我跟她就越来越远了，以前的羁绊，记忆，包括感觉，全在那么一瞬间变得空空如也。”商启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的，却是一股带着热气儿的白气，“她变了，不再是我喜欢的那个商娇了。”
“她没变，是你变了。”
“我？”商启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这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跟他记忆力的样子一模一样，哪儿有变过。
“算我欠你的。”
洛伊的话，每一句都很短，同时每一句都很深奥，让商启根本听不明白。争女人这种事情，本就是有能者上之，怎么到洛伊这里，竟然会用出这种带着点儿内疚的语气？这可跟他以前的性子完全不同啊。
“没事儿啦。以后，好好照顾她。”
“嗯，我会的。”
另一处，冥界。
代表每一个人的命运之轮，正在属于他们的储存室里面静静地转动着。一点一点，跟时间流逝的频率一模一样。如果没有外力的干扰，这些命运之轮的主人就会按照自己一出生就被定下的天命，一直没有改变的走完这一生。
但在一大堆正常的轮子里面，却有一个，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因为它是残缺不全的。
“唉，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负责看守命运之轮的主人阎君，看着这个轮子慢慢移动，最后发生偏转，整个轰然倾斜，上面所记录的冥文像是被人惊扰的流水一定不停地波动着、改变着，最后整个消失，再重组，变成一排陌生的文字，脸上原本无忧无虑的表情，渐渐转变成了一种怜悯，“这样也好，最起码，下一世，他就没脸继续这么干了。”
“阎君，商启的命运之轮改变了？”他的手下如是问道。
“被冥帝取走了所有关于商娇的内容，他又怎能不变？这个男人，在原先的轨迹里面，可是完全为了商娇而活的啊。”
商启曾经感叹过，他的前二十年，全花在了商娇身上，不管是爱是恨，心里想的都只有她一个。
可不知为什么，有一天自己一觉醒来之后，却突然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那些以前的记忆，虽然还在，却很模糊，似乎失去了最关键的那些点，对商娇的感情，也由复杂变得简单，甚至，一点点随着时间淹没。
他不爱她了，就算还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底，也突然就不爱了。
这一切的原因，他一直不解，因为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冥界这样一个地方，会有所谓的命运之轮，更不会想到，那拥有一切的冥界之主，竟然会为了爱情卑鄙至此，活生生的将他的命运之轮取走一半，用来在人界重塑了另外一个人：洛伊。
洛伊现在所做的一切，原本都该是他的，洛伊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原本也该是他的，就连那个陪商娇走完全程，走到最后的资格，在最初的记载里面，还会是他的。
可惜，商娇自己当初走进了洛隐，走进了那片不该存在的地方。她，就是洛伊的钥匙。从她跨进洛隐圣地的那一刻起，冥帝所有的记忆，都在那个人类男孩儿身上得到了恢复，商启的命运轨迹，也彻底在这一刻，被完全斩断，嫁接到另一个男人的生命之轮上。
“洛伊，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痛痛的。”看着那个披着月色进来的男人，商娇竟然软弱的流下了眼泪，“朕不想放过他，可是又找不到不放过的理由，我们之间，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你说，朕是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撞到头，丢了些珍贵的记忆。”
“没有，你的记忆好好的，全在这儿。”洛伊脱下自己被雪水打湿的外套，慢慢将他的珍宝搂进怀里，一点点轻触着她的额头，在上面按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印子，“你只是突然就不爱他了，突然就爱上我了，命运如此，哪怕你是皇帝，也逃避不了。”
“命运？真是弄人。”商娇紧紧地贴在他的心口上，“要是有一天，让朕知道操控命运的神祇藏在哪儿，朕一定会把他揪出来当恶魔烧死。”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有些事情，我替你知道就好。”
只要她还是温热的，只要她还是属于自己的，愿意一直乖乖待在自己的怀里，对洛伊而言，就够了。至于得到她的过程到底有多肮脏，到底又伤害了多少人，对他来说，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