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国新皇商娇继位第一年,秋。
经过整整半月的修养,因为情绪过激流产的新皇商娇终于再度出现在了早朝之上。刚刚失去孩子的她,身着一身亮眼的标志性红衣,妆容艳丽,首饰华贵,半点没有憔悴哀戚之意,跟之前一模一样,让那些本欲在朝堂上好好安慰她一番,劝其不要过分悲伤的老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只得通通凝神静气,听着她的一言一语。
“诸位都盯着朕看什么呢?难不成,朕脸上化了妆?”硬扯着菖筠坐上龙椅,商娇的语气虽是在打趣,但里面隐含的威严气势却相当强烈,甚至还带着两分寒意,“还是觉得朕把帝卿带来,很奇怪?”
“陛下,微臣们只是太久没见您了,所以觉得惊讶罢了。”看到大家全都秉着呼吸不敢说话,殿内的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商文赶紧跑出来打了个圆场。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朕多想了。”
商娇露出一个带着点儿冷意的笑容,同时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也怪朕,明明怀着身孕,却一点儿也不小心,情绪失控也就算了,偏还倔强着不肯叫人,这才伤了身子,多日未来上朝,劳烦各位挂心了。”商娇的这一席话,其实就是独自把所有的担子都给揽了过来,话里话外传递出来的都是,朕流产的时候根本没通知帝卿,所以他毫不知情,你们要怪就冲着朕来,别找他瞎逼逼,将菖筠摘得干干净净,半点话柄都不给这些老臣留。
见她护菖筠护到这个份儿上,洛伊先是发出了一声冷哼,但随后又缓缓转暖了眼神。护着就护着吧,只要她还是自己的就好,至于养宠物什么的,就当给她的消遣吧。总强迫她对着自己这块冰砖,估计她早晚得被闷死。
“陛下,无论如何,首胎流产,都是帝卿的责任,您如果不对他加以重罚,只怕难以服众。”
因为商国的皇帝大多都是女子,怀孕生子既危险又艰难,跟男性皇帝只需要撒撒种子就能收西瓜的种马式繁育方法完全不同,所以在商国的观念里面,女皇流产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若非真是感情深厚到无可比拟的地步,一般都会选择废黜帝卿,以正宫规。
察觉到菖筠的手掌瞬间握成了紧紧的一团,商娇不由得心里一动,连忙轻拍了两下他的手背,低声道:“别怕。”
菖筠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只能涩然回应道:“是臣的错。”
“你们,想让朕废帝卿?”居高临下地紧盯着这些各怀心思的臣子,商娇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陛下,帝卿无德,当废之。”文先生因病卧床在家,商文和学长又都碍于情分不肯出言,只有礼部尚书对这事儿执着不已,就算被连续拒绝了三次折子,也要在朝堂上再据理力争一次。这样一来,商娇的压力倒是小了许多。
“朕不是说了吗,这事儿跟帝卿没关系。”
“居深宫而不治,弃陛下而不顾,只顾在外抛头露面,如此种种,实在失德。老臣敢问陛下,我商国往前的数代帝卿中,可有如他这般者?”礼部尚书见商娇还准备护短,当下果断地直接跪了下去,往地上“咚咚”地磕了两个头,磕得脑门儿上一片血红,连带着地板上都被染红了一小块儿,“自古贤君,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辈,陛下若是连后宫都治不好,帝卿都管不住,还拿什么治理商国,开疆拓土?”
这帮老臣对菖筠的意见,早已经根深蒂固,再经过商娇流产的导火索一点燃,便彻底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按照他们的尿性,光是以头磕地,没有走到柱子边上血溅朝堂,已经很给这位女皇陛下面子了。
“请陛下严惩帝卿。”
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他一跪,身后的文官也跟着哗啦啦跪了一片,看得商娇愤怒难耐,重重地一巴掌拍到了扶手上:“你们以为人多就占理?”
“陛下,算了。”就在她准备发毛的时候,菖筠带着浓浓悲意的声音突然传到了耳边,“这的确是我的错,你若是再一味护我,不仅自己要威名尽损,连带着我也抬不起头,狐媚惑主的黑锅,我实在不想再背了。”
“放心好啦,朕不会废你的。”就算她的小帝卿没什么用,但商娇就是喜欢,再说,他现在背着的黑锅,有一半都是自己甩给他的,利用完人家就废帝卿,这种损阴德的事情,她可干不出来。商国有明文记载的帝卿,多如牛毛,但被废黜的却寥寥无几,那些被废掉的帝卿,几乎都是在过后一年内就郁郁而终,或者自尽,没一个能长命的。商娇要是真应这些老臣所愿,废了菖筠,那就是逼他去死。
“不废,又能如何?”菖筠抬起头,自嘲似的勾唇一笑,嘴角的那一抹苍凉既艳丽,又刺痛人心,“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不管我怎么做,都得不到认可。连宫婢都敢在我身后指指点点,这样的日子,活着究竟有什么用?”
“陛下,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帝卿是没做好本分,但也不至于把人往死里逼吧。孩子已经没了,难道你废帝卿,就能让他回来?”看着商娇满脸怒容,神态纠结,商武心里早就攒了一肚子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到洛伊轻飘飘一个“你他妈赶紧给我上”的眼神甩过来,他才彻底找到了当出头鸟的勇气。
“商武将军,话可不能像你这么说。废不废帝卿,这是国事,不是陛下光凭夫妻感情就能放过的小事儿。帝卿身为国父,自然要起到好的带头作用,若是人人都学他这般,对怀孕的妻子弃之不理,那咱们商国的传承,岂不是都得断完了?”
“陛下怀孕了,帝卿是没管,但她都住在俪宫,几个月不去一次帝卿那儿,人家想管也要伸得过去手啊。个个都挑他的刺儿,你们怎么不怼卫陵君去?”身为一个头脑简单的实在人,商武总是喜欢不知不觉地卖队友,这次也不例外。迷迷糊糊之间,洛伊就这样被他卖了进去。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事儿找洛伊问罪更靠谱,可就是没人有这个胆子开口,所以才一起把枪口对准了菖筠,现在猛地听见商武当场点破,这些哗啦啦跪一地的文臣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真是把他拉出去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
“卫陵君是宰相,日理万机嘛。”看到商武直接把整个朝堂都得罪了个遍,商文就恨铁不成钢,读这么多书,结果还是白搭,说话完全不过脑子,也不知道究竟要到何时,自己的这个傻弟弟才能变得如他一般深谙说话的艺术。
先前群情激昂的文臣们,此刻也相当默契的同时闭上了嘴。
“宰相,你怎么看。”在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问宰相,一直都是历代商国君王的习惯,到了商娇这里也不例外。
“有错当罚。”洛伊寒着脸假装没有听见商武的话,依旧甩黑锅甩得得心应手。商娇就是在他面前流产的又怎么样,反正他手腕硬,这些老臣就拿他没办法,最后还是要让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菖筠来被这个锅。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菖筠已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迎接最后的审判似的。
“就罚他出宫为逝去的皇子祈福吧。”
“仅仅是,祈福而已?”礼部尚书一脸难以置信地呢喃道。
“这孩子,是我的,我都不想过分追究,你们瞎掺和个什么劲儿?”伴随着洛伊充满冷意的声音,大殿里的温度无形中降低了不少,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味道。情敌帮情敌求情开脱?这完全不符合卫陵君的性格特征和宫斗走向啊。
“那就如宰相所言,择日安排帝卿出宫祈福。”反正祈福什么的,就是让菖筠借机会出去溜达一圈儿然后再回来,对他什么影响也没有,还能堵住悠悠众口,商娇自然乐意。
“你们还有意见吗?”
“没有了。”被这两位主子冷冰冰的眼神同时死亡凝视,尤其是洛伊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意,甚至已经到了叫人不由自主发抖的地步,这些老臣也不敢在继续深追下去。人家苦主都不计较,那还干他们屁事啊。
“你们没事儿,朕却还有一件。”
商娇一边将菖筠紧握成一团的手掌慢慢抚平,一边淡淡的说道:“朕的封号已经拟定好了,就取‘琴’字。”
“琴帝?”
“这称号可真奇怪。”
商国的国君取封号,向来喜欢用一些较为美化自己的词语,比如高祖隆帝的“隆”字,显仁帝的“显仁”二字,像商娇这样以“琴”为封号的,还真是前所未见。
唯有一些知道内中乾坤的人,才会在闻言的那一刹那猛然领悟过来,这个琴字,究竟取自何人。
“琴帝,还真是挺好听的名字。”在帮商娇选封号的时候,洛伊将全商国的国君封号嫌弃了个遍,却在此刻无比满意的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