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呢?”翻遍了整个俪宫都看不到商娇的影子,问了宫中的宫女依旧一无所获,洛伊满脸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放下自己带出来的食盒,他一把掐住了宫门口侍卫的脖子,冷冷地问道。
“陛下,陛下刚刚带着梅儿姑娘出去了,至于她去了哪儿,属下,属下也不知道。卫陵君,属下真的不知道,您别生气啊。”被洛伊身上的杀气吓得浑身发颤,那个侍卫竟然直接尿了裤子。
“冥儿,你到底去哪儿了?”拂过还残留着她温度的软塌,洛伊的眼神渐渐由迷茫转为清澈,再转为冷峻。
“陛下,根据老臣和户部官员的核查,这次受灾的地方有商坯,商濂,商州三城以及沿途的独立村镇。其中商坯城被完全淹没,几乎无人幸存。商濂城和商州城状况稍好,只被没过了半城,百姓伤亡不大,但田地全部被摧毁,牲畜也死伤殆尽,若是陛下不加干预,这两座城池的百姓注定颗粒无收,无家可归。”把自己的奏折重重地摔倒商娇面前,文先生的脸色完全可以用扭曲和狰狞来形容,“陛下,商坯城的堤坝安全牢靠,已经快两百年没有发生过问题,如今一没有暴雨,二没有涨潮,老臣斗胆问陛下,如此汹涌的洪水是从哪儿来的!”
“文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跟陛下说话。”商文害怕这人脾气上来了又要演一出血溅当场的戏码,赶紧伸手拉住了他,“陛下,老文他就是这个样子,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这洪水怎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文先生何必多此一问。比起连年内乱,劳民伤财,朕觉得牺牲三座城池永绝后患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这样的质问和仇恨,在定下这个计划的那天,商娇就预想到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更改,因为在这个问题上,长痛的确不如短痛来得干脆利落,伤害最小。
“三座城池,三座城池有多少百姓,有多少守军,你知道吗?商国各代国君为了这三座城,耗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财力,你知道吗?陛下一句轻飘飘的‘永绝后患’,背后牵扯的却是几十万人命。为了消除异己,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举动,就算有利于战事,能一举坐实皇位,你也注定是千古罪人,为百姓所不齿,为青史所不容!”
见商娇果断承认,还半点没有后悔之意,文先生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伸手指着商娇,颤颤巍巍地骂道:“抓捕文官,攘除异己,逼死皇姐,弑君夺位,开闸放水,淹没三城……商娇,你的皇位来得肮脏龌龊,守得鲜血淋漓。无心无德,冷漠无情,视人命如草芥,你这样的暴君,有什么资格坐在龙椅之上,指点江山?”
“因为她是我的女人。”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龙纹屏风后面传了出来,紧接着露出暗蓝色袍子的一角,商娇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竟然是洛伊走了进来。
“原来是洛伊大人来了,不过说实话,老臣真是分不清到底该称呼您前帝卿,还是该称呼您卫陵君?”文先生正在气头上,又听见洛伊嚣张到令人无语的话语,不由得更加怒火中烧,说起话来格外的尖酸刻薄,“不管是什么身份,你身居后宫多年,不得干政的祖制,还是有所了解的吧?老臣和陛下商量国事,轮不上你插嘴。”
“我不过只是开了个水闸,文先生何必这样歇斯底里?难道你讨了几房小妾养在商坯?”
淡淡瞥了文先生一眼,洛伊走到商娇身边,打开食盒取出淡红色的山楂糕递到了她嘴边:“冥儿,饿了吧?我把你要的点心拿回来了。”
面对着时而冷酷时而温柔的洛伊,商娇只觉得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还不知如何回答,就又听见他淡淡地说道:“文先生,这次水淹三城的计划,是我定的,水闸,是我下令开的,你要是有本事,就带着你的废物心腹造反去,要是没本事,就给我乖乖闭嘴。要是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半个诋毁陛下的字,我就下毒灭了整个尚阳。台阶我给你了,最好别给脸不要脸。”
商娇原本还有些晕晕乎乎,听了洛伊的话惊得一下就清醒了过来,站在文先生身边的商文也是一脸被震惊到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色悠然,笑着喂商娇点心的洛伊。
“洛伊,瞎说什么呢你。出去!”意识到这人在帮自己背锅,商娇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卫陵君,你此言当真?”文先生冷冷地盯着这个气势威严的男人,一时心头竟然有些微颤。像,太像了,浑身肃杀,冰冷无情,只需要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会让人从心底里生出臣服之意,简直跟去世多年的显仁帝一模一样,甚至比她更加强势。和那个跟在商婷身边,温柔怯弱的帝卿,完全是天壤之别。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觉得除了我,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吻了吻商娇的额头,悄悄地点中了她的哑穴,洛伊淡淡的扫了一眼文先生,伸手捡起了被他摔在书桌上的折子,那上面记载着如今那三座城池的惨像:洪水过后,残水犹如黄汤,庄稼地成了泥浆,村镇荡然无存;到处横七竖八躺着泡胀的尸体;一块块露出水面的高地上,挤满了面黄肌瘦,嚎啕大哭的难民。
“卫陵君,这是你死一百次也还不清的血债!”若说这件事情是商娇做的,文先生还能想得通一些,可这个男人,他怎么配!
“一个以色误国,勾结外人谋害妻主,事情败露后还能继续舔着脸在后宫耀武扬威,公然羞辱帝卿的无耻小人,竟然可以下令大军开闸放水,可以水淹三城屠害无数生灵却活得毫发无损,到底是谁给你的权力,你又凭什么这样肆无忌惮!”
“凭你们都是废物。”身为一个连女皇都敢压又没什么三观和同情心的男人,洛伊才不会被文先生这番义正言辞的谴谪给吓到,冲着他微微蹙了蹙眉,洛伊直接当着文先生的面把那本奏折从中撕成了两半,然后四半,然后……把奏折撕成的碎片抛到天上,看着它们缓缓飘落,落到地上,桌上,文先生的肩上……
洛伊的语气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寒意:“我是什么人,不用你来提醒,我要做什么,你们也拦不住。所以你最好识趣一点,配合我把这次的事情压下去。别逼我大开杀戒。”
“你到底是什么人?”看着商娇一直对洛伊的嚣张行径视若无睹,商文又一直偷偷的拽自己的衣角,生怕他继续吵下去,文先生绝不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一个侥幸被商婷选中的官宦子弟。
“洛隐,琴蛇。”
“琴蛇!夏国那十万大军……”文先生出身江湖,对洛隐一族的了解远非常人可及,早在商娇登基的当天,他就从那些尸体的死状中看出了隐者的影子,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洛隐的琴蛇竟然会出现在商娇的后宫,还成了她的男宠。那可是全天下最骄傲的男人啊。
“只要我愿意,尚阳也好,商国也好,都会陷入瘟疫,永不康复。到那时你才会发现,水淹三城死的人根本不算什么。”转过身温柔的望了一眼那个被自己点了穴,嘴里还塞着点心的美人儿,洛伊微微一笑,语气瞬间变得甜腻动人,“商国是她的家,我不想毁了这里。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灾民的一切损失,我们洛隐一族都会全力补偿,洪水退去以后,新的城池也会重新修建。比起陷入内乱,年年征战不休,这样的损失,已经很小了。至于商国百姓那里,我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待。文先生,一切已成定局,你就算再造一次反杀了她,也救不回那些已经亡故的人,只会拉着整个商国跟她一起陪葬。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你比我清楚。”
“琴蛇,你必须自刎谢罪。”既然找到了“罪魁祸首”,文先生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且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太精明了,也太恐怖了,把他留在商娇身边,不仅菖筠永远不会有好日子过,只怕女皇陛下也会被他架空,成为他们隐者的傀儡。
一个出世的琴蛇,代表的,是绝对的危险,他不能让女皇因为儿女私情拿商国的国运去赌。
“他的命太贵了,就算要取,也得是朕开口,你们不配。”好容易才冲破了洛伊封住的穴道,默默被他秀了一脸霸气的女皇陛下总算找到了装逼的机会。
“文先生,你是朕的长辈,朕尊重你,所以不想撕破脸面,可若是因为这个你就以为朕跟商婷一样,可以任你摆布,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卫陵君是朕的夫君,更是朕长子的父亲,如果你们真要逼他自刎谢罪,那就莫怪朕不念君臣之情。”
“陛下,经此一战,你已经失去了贵族的支持,要是此事曝光,商国百姓和臣子也会对你群起而攻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一己之力与全国为敌,就算你是女皇,也毫无胜算。”文先生冷冷地瞪着商娇,语气半是劝谏,半是威胁。
“在你们把朕从皇位上赶下来之前,朕会先毁了这个国家。”威胁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他的弱点,这一招商娇屡试不爽。
“值得吗?”看见这一届的新皇也如商婷一样,不要江山要美人,文先生心里百味杂陈。
“君不闻,幽王烽火戏诸侯?”商娇勾唇肆笑,朝着洛伊伸出了手,“文先生,你斗不过朕的,你们都斗不过朕的,因为你们不是疯子,你们有太多的羁绊。”
“我们回俪宫吧,外面太热了,对孩子不好。”看够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好戏,洛伊这一次笑得格外灿烂。他毫不避嫌地把商娇整个抱起来,掂了掂她现在的重量,脑子里思索着要怎样为她进补,脚上却像上了发条一样,大步流星地朝着俪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