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够了。”一直敬仰的长辈因为自己的缘故蒙此大辱,从各个角落射来的鄙夷眼神像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口,菖筠痛苦地紧捏住商娇的手,难过得连声音都在发抖,“不要再因为我……”
“菖筠,也不关你的事,是朕没做好君王的本分,没教会他们何为惧怕。”牢牢握住菖筠的手,感受着他激动的颤栗,商娇慢慢把头转到大堂之内,毫无温度的目光紧盯着那个一身蓝袍,气度悠然的老者,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队列,迎着自己的杀意渐行渐远。
“老师!”与此同时,菖筠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拉他。
“坐好。”不动声色地把人重新按回去,商娇身上的杀意已经浓得无法化开,就连那双总是漆黑一片的眸子,也开始泛出隐隐的红光。文先生,又是他,过了这么多年,这个男人的脾气果然还是一点没变,执拗得让人头疼。
“帝卿,老臣送您一句话,臣子也好,帝卿也好,都得活得像个人,做别人的提线木偶,失去的可不只是尊严。”文先生不卑不亢地和商娇四目相对,高高扬起的脸颊上,一道深而长的丑陋疤痕让人触目惊心。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的掷地有声,震得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着这场对峙的结果。
“来人,把文先生送去显仁帝的皇陵,让他为先皇守灵,非诏终身不得外出。”尽管心里怒火滔天,商娇还是不能对这个人下杀手,不是因为不敢,而是于心有愧。毕竟商国皇室欠他的,太多了。
“为显仁帝守灵,这真是天底下最残酷的刑罚。陛下,老臣不想玩死谏那一套,可还是要劝您一句,好色误国,自大亡国。”话音刚落,文先生突然调转身子,将自己的脑袋冲着尖锐的金龙雕刻狠狠地砸了下去。
“不要!”菖筠紧张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里瞬间布满了血丝。
“商启,拔剑。”见文先生准备来个血溅当场,商娇也被吓住了,一声饱含着愤怒的暴喝就像是平地的一声惊雷,在空旷的大殿里不停地回荡,回响……
听到商娇的命令,商启连忙一掌劈到了文先生胸膛上,把他打得往后稍稍退了两步,然后摸出身上的佩剑,直接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飞溅的艳红色鲜血随着剑刃的抽动被带到半空,化作无数让人触目惊心的小血珠,一点一点的落到地上,随着剑刃流下的鲜血化作了一条蜿蜒的小溪,顺着文先生的胸膛一路往下,与落到地面上的血珠交汇到一起,艳丽得就像菖筠身上的红披风,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朕从来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也不会给你们任何用抹黑朕的方式成全千古美名的机会。想要血溅朝堂?随你们。因为就算是死了,你们的死因也只是惊扰君主,被就地处决,所有的赞誉,都和你们毫无关系!”从头至尾,商娇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一直那样冷漠决绝,充满帝王的威严,让人不自觉的想要臣服,就算一条鲜活的生命即将在她眼前消逝,在她冰冷的深色瞳孔里也看不到任何的动容,这就是兰儿一直希望她养成的君王风范,高高在上,藐视众生,将一切视作蝼蚁。她的语言很平淡,声音也很小,却充满巨大的震慑力。就连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商媛郡主和商怀王都被她的狠辣和决绝震得身形一顿,情不自禁地跟着那些请罪的大臣一起下跪。
“还有事儿吗?”一如既往的口气,一如既往的淡然,可这一次,满朝文武之中已经没有人再敢多嘴。帝卿坐在哪儿,跟他们毫无关系。脑袋长在哪儿,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话说,朕就先退朝了,商文,商启,稍后把奏折送到俪宫,退朝。”这次带着菖筠来上朝,震慑群臣,激化和长老会矛盾的目的倒是完美达到了,同时,一顶无道昏君的帽子也彻底扣到了她头上,再加上文先生这么一闹,这个好色误国,逼迫忠良的黑锅,她近期恐怕是甩不掉了。这样一想,商娇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后悔。
从大厅出来,商娇想伸手去牵菖筠,却被他一把缩开,等也不等自己,就一个人急匆匆的往前走,似乎商娇是什么洪水猛兽,跟她站在一块儿会有生命危险似的。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追帝卿去啊,前面路滑,看住他别让他摔了!”看见自己的小帝卿穿着宽大拖尾的披风还敢用这种近乎于跑的速度赶路,商娇真害怕不会游泳的他气昏了头,脚下一滑给摔到人工湖里去。
“是。”跟在商娇身边的宫女侍卫一听,连忙都朝着菖筠追了过去,留下商娇一个人烦闷的蹲在湖边扔石子儿。
“菖筠,你到底怎么了?丢下朕先跑回来就算了,还一句话都不肯说,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朕又没惹你,至于摆出这样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吗?”扔了几颗石子儿,微微平复了一下波动的心,商娇本想回来找菖筠好好谈谈,结果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那人就是不回话,不抬头,一直埋着脑袋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文先生是我老师,他陪我的时间,比我父母加起来还多。”听见商娇开始发脾气砸东西,菖筠终于抬起了头,一双娇媚的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流了多少泪,简直肿得跟桃子似的,让商娇看见就心疼。
“今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在场的有文官,有武将,有几十位封臣,还有长老会的商媛郡主和商怀王。他这样公然地跟朕唱反调,朕要是不严惩他,君王的权威何在,皇室的尊严何在?”
“滥杀无辜,你就有尊严了?既然这样,你把我一起杀了吧。”
指使着商启捅了文先生一剑,商娇心里已经够不好受了,回来还要面对哭得稀里哗啦,看谁都有理就看她是禽兽的菖筠,商娇只觉得一股火腾的一下从心里冒了出来,要不然哭肿了眼的菖筠还是那么漂亮,商娇真想狠狠地扇他一巴掌:“菖筠,你有什么话可以心平气和的跟朕讲,但最好不好这样无理取闹,朕今天也憋了一肚子的气,不想再给你做出气筒。”
“那就出去。”被商娇强拉着去上朝,什么都没学到,反被自己最尊重的两个人给羞辱一顿,还让他们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菖筠越想越觉得自己毫无用处,除了害人害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也许,他真的就像长老会说的那样,除了一张好看的脸蛋儿外一无所有。
“菖筠,朕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确超出了朕的预料。朕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也受了惊吓,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聊吧。”知道在菖筠生气的时候,跟他谈论任何事情都等同于对牛弹琴,商娇直接放弃了这个打算。
“以后,你还会带我去上朝吗?”就在商娇站起身准备离开的当口,菖筠突然问了一句。
“当然会,你是朕的帝卿,你坐在朕旁边堂堂正正,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反对。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
“我不杀伯牙,伯牙却因我而死,陛下,你这是要逼疯我吗?”菖筠的眼里冒着火,语气充满了恼怒,“你要是再因为我乱杀人,信不信我也跟老师一样血溅朝堂!”
“你。”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想打他一巴掌,连手都举起来了,又因为舍不得只能悻悻的放下,商娇盯着跟文先生如出一辙,脾气一样执拗的菖筠,轻轻叹了口气,“你父母当初把你送去文府就是个错,好的没学到,净学他的臭脾气去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像老师一样,毁了这张惹事的脸。”想到自己如今面临的一切困境都是因为这张脸蛋儿,菖筠简直恨不得拿把刀把它给划开,这样就能像老师一样得到解脱了。
“你以为朕是显仁帝,那么容易就放手?就算你毁了自己的脸,朕也乐意关你一辈子,除了那张小脸蛋儿,你迷人的地方多了去了。”嘴上依旧霸气满满,商娇心里却敲起了拨浪鼓,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菖筠和那个挨千刀的文先生见面。自己花了这么多心思才调教好的小帝卿,只不过才和他见了两次,听了他的三言两语,就被撩拨得一会儿要血溅朝堂一会儿要自毁容貌,若是再让他们切切私语几次,把那人反抗皇权,死也不入帝王家的极端精神学个够本,按照菖筠的脑子,只怕又得闹上好久。
“文先生那里商启没下死手,让大医正过去处理一下伤口就可以了,他毕竟是显仁帝的帝卿,就算做得再怎么过分,看在先帝的份儿上,朕也不能真要了他的命不是。”商娇知道,菖筠和文先生感情深厚,不是父子却又胜似父子,要是自己不把文先生的事儿给说清楚,告诉菖筠他没生命危险,按照这人的记仇程度,起码得恨上自己好几年。
“我老师只是显仁帝的臣子,不是她的帝卿!”听见商娇提到文先生最痛恨的往事,菖筠不满地抗议了两声。
“他有没有进宫,有没有履行一个帝卿的责任,朕管不着。不过在我商国的皇族宗谱上,明明白白的写明了他的身份,哪怕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他也赖不掉。”商娇知道菖筠不愿意承认文先生的身份,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要强调,因为不愿意做帝卿,却又永远摆脱不了这个枷锁的,并不止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