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凉风来袭，刮起阵阵凉意。白天还晴空万里的天幕上不知为何，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夏雨，冷雨滴答滴答的落到地上，发出扣人心弦的响声，溅起四分五裂却又很晶莹的水花，雨声时而大时而小，随着灵堂里的人的心思不住地起起伏伏，可就是未曾消停。
一片漆黑昏沉了寂静的夜空，浮动的流云笼罩着灰沉沉的阴霾，繁华梦幻的尚阳城街头消散了拥挤的人群，紧锁的店面暗沉了热闹的喧嚣，原本五彩斑斓闪烁着的彩色灯笼，灯花都被女皇下令拿掉，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燃烧的奇特味道。
菖筠和小菖若一起静静地跪在冰棺前，一边听和尚念经，一边往面前的铁锅里烧纸钱，脸上写满了肃穆和悲伤，在他们两身后，跪着一大群同样穿着孝服的堂兄堂弟，这些人跟菖筠一样，都表现得很悲痛，不过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就无人能知了。
“筠儿，过来一下。”菖夫人因为是女眷，不便外出见客，所以一直都待在室内为大学士整理遗物，看到母亲突然走到自己面前，菖筠一时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以后才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跟着菖夫人进了内室。
“母亲，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菖筠小心的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我们母子许久未见了，想抓住机会找你好好聊聊天而已。”菖夫人笑得很慈祥，语气也很温柔，让菖筠不由自主地想接她的话。
“母亲，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以为菖夫人是因为思念自己，才会单独把他叫出来，菖筠郑重地安慰着她，“陛下在我那儿待的时间不多，我有很多空闲回来陪你。”
“陛下不来，你就能随意出宫？”菖夫人笑得依旧很慈祥，但说话的语气却没那么温柔，像是放在冰水里浸过一样，透着丝丝的凉意。
菖筠完全没反应过来菖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商娇不去他那儿，他不用准备侍寝，抽空回家怎么了？连女皇都默认的事儿，怎么放到母亲这里，倒会惹她生气？
“筠儿，你是谁？”菖夫人见菖筠没反应，往他面前走了一步，沉声问道。
“我，我是菖筠啊。母亲，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菖筠只觉得母亲今晚上很诡异，说话乱七八糟的，还明知故问，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诡异得让他小心肝乱颤。
“菖筠，只不过是你在家的名字，走出这间屋子，除了陛下，不会再有人叫你这个名字，包括我。”菖夫人的话一字一句落在菖筠心头，让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迷茫的状态，他不知道一直温柔贤淑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如此严肃的跟他说这样一番话，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身为你的母亲，我希望你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长大了，嫁人了，嫁的还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菖府大少爷了。从你进宫的那天起，你就已经失去了过以前那种生活的资格，帝卿，既是你新的身份，也是你的新名字，你注定要顶着它生活一辈子。就像我嫁到菖府以后，也彻底抛弃了过去的一切，安安分分地做了这么多年菖夫人。”
“母亲，你是想告诫我，放下该放下的东西吗？”菖筠顿了顿，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
“孩子，我知道你已经放下了，要不然陛下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宠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不是陛下豢养的男宠，而是要和她并肩作战的帝卿，你肩上背负的责任很重，除了伺候陛下，为商国传宗接代，你还要承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后宫，前朝，只要陛下有需求，都是你必须插手的地方。你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需要走的路也很漫长，光靠满腹的诗书和陛下的偏宠，你是做不了一个好帝卿的。”菖夫人拉着菖筠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陛下疼你，母亲和你菖鸣叔叔都看在眼里，但你是个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躲在女人背后过日子。她舍不得让你做事，你自己也要去争取，你父亲和文先生教你一身才学，不是让你用来浪费的，知道吗？”
菖筠对帝卿的身份一直没什么概念，除了让他乖乖待宫里别出去乱跑，回家之前要先告诉她一声，商娇也从没让他干过什么事儿，最多就把他拉去书房帮忙念念奏折。
待在深宫里的日子，寂寞而又无聊，无聊得他以为帝卿在历史中扮演的，就是一个日复一日独守空房的角色。
“母亲，帝卿到底是做什么的？”菖筠有些迷茫。
“帝卿，是另一个女皇，陛下每天需要处理多少折子，你就需要处理多少琐事。你很闲，那是因为陛下把你的那份事情一起做了。”菖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筠儿，陛下她很爱你，能给你的，她都给了。”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们都心知肚明，陛下给我们菖家的，原是我们不配得到的荣耀，可是因为爱你，她选择了自我欺骗。母亲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多少事情，但在母亲眼里，她够资格做你的妻子，也够资格让我和你父亲放心把你交到她手里。跟你说这么多，想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儿，认清自己的身份，忘了那些不该被记住的事情，好好尽一个帝卿的责任。我的儿子不应该只是一个好看的花瓶。”
“花瓶。”菖筠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背负上这样的称呼，更没想到，这一切会从自己母亲嘴里说出来。看来，商娇真是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好到他已经忘了，自己给她念读的折子里面，除了军国大事，还有后宫的开支账目，还有外命妇的问安贴，还有各类祭典……而这些，原本都是他该做的。难怪，她会天天忙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