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将连累温荥远掉水的那族人给提了过来,明息本不想现在当场发落,谁知定睛一看,里头竟是些有名有姓的人,这家族里头有不少水性好,在前世的水患里头都活了下来,而且因为郡阳本地死伤无数,幸运活下来的都被众人说成是福泽深厚,不仅国朝有无数赏赐,连郡阳本地的许多土地都划给了这些人,而她的太子哥哥失去了性命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明息决定不讲理一回:“既然敢把祖坟看的比郡阳所有百姓的性命都重要,本宫今日就在此立誓,若是驸马救不回来,你们都进祖坟去伺候祖宗去吧!”
有人哀声求告,明息直接不听:“堵住嘴拉下去!”说着话目光却看向官重。
官重一愣,立即回神,请求道:“殿下,这些人中不乏水性好的,适才也有不少下水去寻人,属下请殿下先将他们的过错记下,找回驸马要紧!”
雨越下越大,明息只觉得呼吸跟说话都困难,勉力开口:“准卿所奏,让他们戴罪立功。”
哪怕明知前世此时雨水并没有停下,明息此时也不得不默默的祝祷起来,偏肚子里头的孩子也跟着激动,一个劲的蹦跳着,越发的叫她心慌气短,她双手捧着肚子,鞋子里头灌满了泥水,整个人恍惚着喊了一声“荥远”。
温荥远泡在水里,身躯很沉重,灵魂却很轻,正在努力的挣扎着摆脱身躯对它的束缚。
它知道他最想往哪里去,事实上,也在努力的牵引他,诱惑他,告诉他,这一次如果死了,那她肯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还恨他了,说不定她还会思念他,会好好的养育他们的孩子。
孩子……
对了,他们还有孩子。
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心里希望是个男孩子,长大了能保护母亲,可另一方面却又想,皇上跟皇后娘娘肯定不会让她守寡的,她带着男孩子不方便,倒不如生个姑娘,这样她再找的驸马心里也少些膈应……
他明知道这对所有的人都好,可是想到这一点,想到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的呵护,他的心还是忍不住剧烈的痉挛痛苦起来。
他的身体往水里沉了沉,双手挣扎了一下,可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水是那么软,又是那么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过来。
死亡,对他来说只是片刻。
他甚至听到了悠扬的飘荡在空中的丧钟,那应该是属于他的。
他闭上了眼睛,嘴角弯了弯,心里对她,对他们的孩子做最后的告别。
钟声越来越响,他已经绝望,四肢舒展的任凭河水覆灭。
突然,在那钟声的末尾,他听到一声悠远的“荥远……”。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的身体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气,支撑他从水里一下子往上扑了扑,但很快的,他就感到了更重的压迫,令他开始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是不是幻觉。
他张了张嘴,“明息。”河水争先恐后的灌进了肚子里头。
意识模糊之中,他听到一个有力的嘶吼:“驸马在那里!快过去!”
又有旁的声音传出来:“驸马坚持住!公主来了!”
有绳索套到了他的身上,有人拉住了他的肩膀……
他晕了过去。
风也住了,雨也停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死鱼一样被拉扯到岸上。
从未有像这一刻一样的庆幸!他真是渴慕土地,哪怕变成鱼呢!
有人撑开他的眼皮。
有人伸手摸到他的鼻子下方。
沉重的声音道:“公主节哀……”
“放肆!”他听到她的声音,心里是止不住的诧异,这怎么可能?
她都那么大的月份了,怎么能到这里来?!
怎么这么任性?不懂事?!
他的心开始挣扎,这次他决定不能再惯着她,再纵容她了!
这女人,她以为自己是个公主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想的美!
他,等他醒来,一定要先打她一顿!
不然自己迟早要被她重新气死!
“轿子呢?抬轿子过来,本宫带驸马回府!”
呀!不是他的幻觉,是她真的来了呢!
死,而无憾……便是这种感觉了吧!
明息的全身已经湿透了,雨水真的停了,可她的情况其实也糟糕透顶,轿子直接泡在水里,里头出来的时候准备的衣裳都浸了水,没有什么是干的。
素心素兰死命的拧着衣裳上的水,官重也过来帮忙。
素兰一见他光着膀子,脸上一红,扭头道:“你快穿上你的衣裳。”
官重伸手从她手里抢了一件衣裳过来帮着拧,嘴里嘶哑道:“穿上身子更重,根本走不动路。”
素兰看一眼他胳膊上的腱子肉,感觉自己目光简直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才好。
“幸好雨停了。”她心里嘀咕。
官宝高声:“起轿!”
进了县城换了马车之后,明息才算好了点,马车里头有暖炉,她抖抖索索的躺在温荥远的身边,他的身体就像冰块一样,她拖着他的手:“温荥远,你摸摸孩子,孩子在叫你。”
马车飞快的颠簸着,明息身上的难受却好像减轻了许多,仿佛只要守着他,她就能够开怀一样。
温荥远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她连忙擦了去,伸手抓着他的耳朵要挟:“你要是敢死,我立即让父皇赐给我十个八个的面首!”
温荥远:“……”这女人想把自己彻底气死才算完事!
到了府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大夫过来,明息:“先给驸马看!”
素心跟素兰都快哭了:“公主!”
明息道:“我用热水泡泡就行。先让大夫救治驸马。”她看向面前的一二三个大夫,语气沉沉:“就活驸马,赏银万两!”
可大夫们的脸上并没有兴奋感,也没有接受挑战的激动。
这一切明息都视而不见,她飞快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将自己弄暖和了,然后又喝了一碗热的姜汤,然后就去见温荥远。
屋里的炕烧了起来,柴火跟炭都是湿乎乎的,泼了灯油进去强行点燃,顺着烟筒冒出一股股的黑烟,可哪怕再黑的烟,这股子烟火气息也让闻到的众人都感到了安心。
明息的心里滚烫,可当她重新握住温荥远冰冷的手后,整个人又迅速的冷却下来,像是一瞬间就结了冰。
大夫再次道:“公主请节哀。”
“住嘴!都给我滚!”她转过头,目光带着血丝的看着他们,伸手指向门口:“出去!”
最终屋里只剩下她跟温荥远。